秦德龙

那时候，他心里喜欢她，却没有机会告诉她。他不知道，捅破了那层窗户纸，她是否能接受他。他的年龄，毕竟比她大10岁，况且，家境也不富裕。种种不利因素，使他成为一个剩余的大龄青年。而她，年轻漂亮，是他如影形随的女徒弟。

爱的欲望，驱使他做了一次大胆的试探。那天晚上，师徒俩值班，在工房里缠电线。他和她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彼此能感觉到心跳。男师傅比女徒弟大10岁，也不是不可能成为佳偶的。他加促了呼吸，鼓足了勇气，起身去关上了房门。可他刚刚坐下，刚要向她表白的时候，她却起了身，扭动腰枝，打开了房门。

他的欲望降到了冰点，他无奈地关闭了心中的那扇门。

也许，他如果执意关上房门说话，她未必会再次把房门打开。他是没有勇气啊。她开门的一瞬间，他的勇气被她的举动击得落花流水。其实，他不知道，上帝关门的同时，会打开一扇窗子。他不明白这样的道理。真的，那时候的他，太单纯了，哪里会明白这样的道理？

他干脆利索地剪断了俗根，一咬牙，考取了大学。他离开了工厂，离开了深深暗恋的她。

白驹过隙，日月如风。该过去的都过去了，该让风刮走的，都刮走了。许多年后，他成为一家报社的编辑部主任。每天与文字打交道的他，读到了许多有关风花雪月的来稿。很自然的，他会联想到当年的她——可爱的女徒弟。

女徒弟现在怎么样了？还在工厂当电工吗？

他不知道，不过偶尔想一想罢了。

直到某一天，一篇自由来稿署着她的名字，才让他感觉到人生如戏。他抑制不住亢奋，按照稿尾标注的电话打了过去。果然，是她，真的是她，当年自己暗恋过的那个她。

于是，他和她有了一次异地约会。

她如约而至，从一个城市来到另一个城市。

他和她在酒吧见面了，风姿绰约的她，散射着成熟女人的魅力，几乎将他击倒。好在他读过柳下惠坐怀不乱的典故，吟诵过柏拉图精神爱恋的诗篇。他迅速调整着自己的心情和表情，掩饰着可能发生或即将发生的种种失态。

她咯咯地笑着，如咬了口萝卜般清脆。

在她的笑声中，他渐渐平静了下来。

他和她开始了师徒情谊的那种倾诉。虽然，这种倾诉方式并不能彻底释放心中的情感，但毕竟为激流找到了宣泄的突破口。

他和她已不再年轻，都有了各自的家庭。家庭是个敏感的话题，他和她都小心翼翼地绕开了它。他和她说啊笑啊，说了许多五湖四海的事情，说了许多天南地北的事情。终于，他们的话题渐渐向爱情的方向靠拢了。

“给你讲个笑话吧。一个72岁的学者，与自己的女弟子相爱了。女弟子芳龄27岁，年龄之差，被人们引为美谈。有个朋友对学者开玩笑说，女方的爷爷比你还小1岁呢，见了面，你也要跟着她喊爷爷呀。学者笑道，是啊，我真得跟着她当孙子呢！”

这个笑话，让她忍俊不禁。她随口说：“真正的爱情是不存在差距的，年龄更不是爱情的差距。”

他的脸庞热了起来。这话说得再清楚不过了。回头看，他比她大10岁，又算得了什么呢？

不过，此时的他，却神态矜持着，没捅破当初那层窗户纸。

她也矜持着，也没捅破当初那层窗户纸。

送走了她，他的心，空落了许久。

她的稿件一篇篇飞了过来。多是那种情感细腻的喃喃细语，见花流泪，对月伤神，充满了小女人的情感。

也许，这些稿件就是写给他的。这让他感动的心帆，日复一日地飘在脑海里。

年底，报社召开座谈会，他通知她来开会。

她是最后一个赶到编辑部的。她的手里牵着一个八九岁的小男孩。小男孩的脸上有几道青紫的伤痕，一看就是个调皮的顽童。他坐在不远的位置上，观察着她和孩子。女作者们围着她和孩子，问长问短。他听见她说，孩子是“小二”时，眼前立即浮现出两只雪亮的灯泡。

“人家都有两只灯泡了，还想啥呢？”他告诫着自己。在告诫自己的同时，心里悄悄打开的那扇门又悄悄地关上了。

他明白，她带小二过来，就是让他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