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原志

李俊功

瞬间

自田地归来的老者，低头一瞬，似望见脑颅之后六十年的苦痛。那不易察觉的对岁月的快速审视，若草间花蛇倏然闪现。

猛然，村庄在眼前耸立。

一阵风跃然而嬉，梳理地姜花一幅幅金黄的花朵。长茎的丝线牵引宇宙的晃动。

谁家柔顺的母狗，擦着他的腿脚，像他的婆娘的几番婉劝。六十年的依怜归于一笼。

高大的村头白杨树，蘸入夕阳之中，书写出再次扩大的静。书写出一生于一瞬的壮观的红。

一辆红色的拖拉机在一座白楼后徐徐吐出。一座村庄跟着押韵，动和静，于我的心间分布。像那自古迄今一展胸怀的后闫台村五千亩上好的土地。

低头一瞬，老者跨进自家门槛。融合花香戴着颜色的一院温暖，正迎着他！

江村的小麦田

广阔的小麦田，一个人影在晃动，微微的冬风一阵阵摸索过去，想弄清那人究竟是谁。它的轻巧总是有些锋利，一再掀起那人鼓劲的力量。——冬风仿佛被他背负脊梁之上。

一条延长的垄沟里，玉米秸秆拖着枯黄的遗忘。我却看到它昨天的繁荣和名利全在沉默的田野之外。在日月逐渐隆起的内心歌谣里。

经过黄泛区农场，像是经过掌上的纹路，纸上的文字，两行白杨站起了一页页历史的鲜活，站起了一条条河流的舒缓与雅致。

我遇见一群久已罕至的喜鹊，集中，亲和，背上有着稀释的蓝墨水。有着阳光的活泼或灵动。小麦田，像它身上的一幅版画！翘起的尾巴是笔的指向。

谁怀揣浓厚的绿色，走在临近的路上？

一行行麦垄间，满盛的丰沛的雨水，是滋润的神的小小的秘言！

河滩地

几荡野芦苇，几片矮柳丛，围住几团寂静，围住几团不被人察觉的野虫的秘密。

一股股冷风劈开蛙鸣，留下河水迷乱的闪烁。

一行规矩的槐树，维护堤岸的绿与群鸟的欢鸣。树荫下，一局四步棋的残棋，被几只忙碌的蚂蚁爬过，被几层浮尘颠覆。

内部，凝结着金属般隐含的诗意，被狂傲的少年诗人的文字一次次摘取。

寻找它像是一个梦。寻找它必须忍着内心的冷寒。“仿佛是神秘的路标指引着他，觅见了远方土壤中怒放的兰花。”

冷凝的风景里，渗出时间的凉露。

其旁，黏土砖瓦厂的多台机器曾经彻夜喧闹，现在已经荒废，种植着高低不平的各类庄稼。

错乱繁杂的草根，连续不断，被一只举高的镢头，斩断，晾出。

不远处的荒地之上，一个汗水满面的农民，在疲累而幸福地翻耕，他的脚下是一块瘠薄的河滩地，他的心中有一块崭新成熟的土地。

他来自后闫台村，他举高的镢头，他举高的决心，朝着东北方向，好像一下高过了东北方向一个叫着欧阳岗村的额头，高过了一个荒置了几十年的旧靶台！

远天一片白云，被他一上一下跳跃的镢头戳动了，正快速地向一侧转移。再转移。

河流一侧所见

暗灰色的野兔从麦田窜过去。

笨重，直愣着腰身的日光大棚跑不动，拦不住。

在大堆猪粪上弯腰忙碌的中年农民，一下子被“嗷”的叫声拉直。

被跑动的一点影子逐渐拉长且不停拐弯的眼光有几分得意与失望。身后的一把铁锹、电动自行车不动声色，像整个田野的两件完美的心事。

泡桐树戴着无疆的云空，它有十二分耐心，粗壮的等待。

阳光或颜色的宗教穿越它的梦境！

涡河南流，东侧的良土，林立着黄瓜架，纵横着人工沟渠。留下我青春的脚印和曾经贫穷的窘迫。

看护庄稼的红砖房，一家的门楣上贴着“春光明媚”；一家的门楣上贴着“特色农业好”。另一家门楣上贴着“百福骈臻”。旧历年的痕迹一直红着。

曦光散开。

去年的瓜架上悬挂着好听而重要的声音。收音机里的天气预报揪紧了几个农民的细心！

后闫台村的高效农业开发区，温棚里的绿色烂漫了不寒的冬日。

他们，随着翠绿的黄瓜长高了情感的温度。

一双看不见的手剔除了生命里的灰暗或者疼痛。

作者简介：李俊功，河南省通许县人，作品散见《诗刊》《星星》《绿风》《诗潮》《中国诗人》《新世纪文学选刊》《青年文学》《大众阅读报》《天津日报》等报刊，多次获奖并入选多种选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