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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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8版:郑 风 上一版3  4下一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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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标题

渔兴

“我故乡的村南有条小河。夏日黄昏,我坐在余晖淡染的岸边草地上,祖母的童话与波浪的轻吟送我入梦……”

当我今天再度神归幼年,面对自己在《故乡颂》里的“昨日高歌”——不好意思地挠起头皮。我私自把村南的“排水沟”任命为小河了。

的确,排水沟没有小河的情韵,它是盛雨期雇来的“短工”,专事洼地排涝之职。到了枯雨期,它就失业了,懒汉似地躺在地上晒太阳。由于它的底部起伏不平,枯雨期便形成了面积不等、形态各异的小水坑。有水就有鱼,我的渔兴就是在那里滋生,继而成了癖好,以致升格成恶习的。倘我哪日渔兴大作,泡在水里,即使有人惊呼:小子,你家失火了!我也只作凉风过耳。

无论哪件事情,只要以逮鱼为旗帜,我都会即刻告别理性,成为白痴或疯子,吝啬鬼或败家子,直撞南墙头的牛或耐心周旋的狐狸,幻想大师或白日梦专家。连奶牙未退的小弟都深谙我的“渔性”,必要时能像耍木偶似地驱使我“赴汤蹈水”。

一日傍晚,我和小弟在院子里对桌做作业。因为他先占领了那个凳面光滑的小凳,我的屁股委屈得不轻。妒火里很快炼出一条智谋:

“小弟,我学了个新词,叫拔苗助长,我做给你看。”我两手抱紧他的头,使力往上拔,直到他龇牙咧嘴“长”得离开凳子,给我让了贤,我才住手。他试着摇摇“拔苗助长”后的脑袋,证实还在脖子上,咬咬嘴唇,把预备挥霍掉的嚎哭节省了下来。

次日是星期天。虽是号称阳春三月,毕竟乍暖还寒,且有晨风正劲。这样的早晨,弟弟懒洋洋地打着哈欠,漫不经意地说:“哥,我知道哪有鱼。”

“快带我去逮!你也提上你的瓦罐,要是逮多了我再给你一条。”

近鱼者腥。弟有个小瓦罐,里头养着三条鱼,鱼的集体重量不超过一两。那是在他盛赞我逮鱼技高时我给他的奖赏。他提着瓦罐走在头里,一脸的高深莫测。沿排水沟往南,在一鸭蛋形的水坑旁他驻了脚。“前天,我见一只鱼鹰从这个水坑里叼起一条鱼,刚一起飞,鱼又掉回水里了。”

我逮鱼从未用过渔竿渔网,而是照《词典》上授的那种妙计:“浑水摸鱼”。这在小水域里是上乘的渔技。在齐腰深的水里,我手脚并用,拼命把水搅混,急望捕捉呛晕了头的鱼。

忙里抽闲扫一眼弟,他袖着手,稳坐沟沿,苍白的唇上挂着凝滞的冷笑。

我把水搅成了黄泥汤,仍不见一个鱼影。焦急与失望中,弟及时给我以鞭策:“你再加把劲,我刚才看见有条鱼露了一下头。”

我又奋力混水。直到我冷得上下牙齿团结不到一起,弟才劝我:“等日头上来再来逮吧,再冻一会儿就该拉稀了。”

“不,我一定要逮到鱼!”

终于逮住了一条鱼,一条和弟弟瓦罐里一般大的鱼。我连汤带水捧着那鱼教导弟弟:“老师说有志者事竟成,这话不假。这条鱼给你吧,这样你就有四条了。”我把鱼放入瓦罐里。

“不,我还是三条鱼”。

“小笨蛋,三加一还等三吗?”

“这不是考算术。”他把罐举到我眼前。

连数三遍,每次只能扳倒三个手指。

他的薄嘴片儿剪开了谜底,“我看你冷得不轻,不抓到鱼不肯出来,就趁你背对着我,把罐里的鱼捞出一条扔到了水坑里。你又把它逮住了。”

我经不住这如此精彩的捉弄,愤然夺过瓦罐,摔向路旁的榆树干上!

约两个月后,“从村头往南数,排水沟第八个水坑里有条大鱼”——弟弟要用这个情报换取我的弹弓。我俩手拉手来到“大鱼之家”,我老练地擤把鼻涕甩向水面,这是我发明的测试鱼情的可靠法宝。少顷,一条鱼吞下了浮在水面上的“咸鱼饵”。鱼讯得以证实,回家后,我痛快地把心爱的弹弓扔给他。

次日,在伙伴的簇拥下来到“大鱼之家”,我放弃了“浑水摸鱼”的老套路,我要来个漂亮的“竭泽而渔”,让鱼慢镜头似地露出水面,让人家看看我的渔技何其高妙。我扒起软泥,在水边筑起一道矮坝。用带来的木盆往外淘水。一百盆……五百盆……八百盆,水面在缩小,惊心不定的鱼在水面射出道道箭尾纹,伙伴们的惊叫一阵狂过一阵。大鱼的发现者我弟弟以前任主人自居,兴奋得舞手顿足,极力渲染着昨日的荣耀。岂料乐极悲生,他一头栽进沟里,砸塌了我的泥坝。淘出的水转眼间全部倒流原处,我气傻在那里,久久不能动弹。

没一个人下来帮我堵口子,人家正忙着——忙着为我的倒霉热烈鼓掌。

没逮到大鱼,好梦继续做,且越做越神奇。我梦想着:在水坑底下挖个大洞,在下面烧上三天三夜大火,把水烧得沸腾,那个大鱼,那个比水坑还大的大鱼头尾露在外头——像宴席上盘中之鱼,散发着扑鼻的香味。村上一千多父老乡亲都来吃鱼喝鱼汤,吐着鱼刺也吐着美言:“谁说老郑家的二小子又丑又强?请走着瞧啦,来日他不愁娶个齐整媳妇。”

再逮那条想象中的大鱼,我选了邻近镇上有庙会的日子,我怕人多了再出差错。这回我稳扎稳打,先用硬泥巴筑起一道结实的坝,再坦坦然然往外淘水。从日上东天到高悬中庭,我不停地淘着,连蚂蝗喝我腿上的血我都木然无知。

到夕阳斜照着几近干涸的小水坑,眼前出现了这样的景象:一条其长不过三寸,其重难有二两的草鱼,可怜巴巴,甚至有些丑陋地在稀泥里挣扎——你就是我千辛万苦追索的大鱼吗?不,我不要你,我要的怎么会是你呢?此刻,你就是幻化为同等重量的黄金,铸造成一枚“诺贝尔捕鱼奖”奖章,也抵不上我追索中的美梦。难道梦幻化作现实之日,就是死婴坠地、诞生与亡故同归于尽之时吗?

我没去逮捕那条“大鱼”。而是一脚踹塌泥坝,在水的倒流急泻中,那现身搁浅的鱼,又向我的梦境欢欢游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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