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法章

中国是礼仪之邦，国人好客，古今皆然。骆宾王一次请客，有一位朋友没来，于是骆宾王写了一首诗差人送去：“自西走向东边停，峨眉山上挂三星，三人同骑无角牛，口上三划一点青。”这其实是条谜语，谜底为“一心奉请”。朋友看了深受感动，欣然赴宴。唐代诗人王维那句“劝君更尽一杯酒，西出阳关无故人”，字里行间透出一种真诚和真情，每读至此，依然深深为之感动。记得十几年前，我从东南沿海的一支海军部队转业回到河南老家，临别前，战友为我饯行。席间一战友举起酒杯，套用王维的诗，深情吟出“劝君更尽一杯酒，北上河南无知音”，众人不禁潸然泪下，战友情深，至今令我感念不已。

请客虽然形式大同小异，或浅酌，或痛饮，但感受却大有不同。记得在新兵连时，春节前夕，连里摆了数桌宴席，特意邀请有关领导与官兵们一同欢度新春佳节。好不容易把领导等来了，谁知他老人家却把酒场作会场，借机做开了政治报告。从国内形势讲到国际风云，又从北疆局势谈到南疆战况，再从东南亚政局说到反霸斗争，最后勉励我们要向前线将士学习，苦练杀敌本领……天南海北、东扯葫芦西扯瓢地讲了一个多小时，而战士们早已饥肠咕咕，既不敢落座，更不敢动筷，一个个呆若木鸡，眼巴巴望着满桌的大鱼大肉，只有强咽口水。此次宴会，弄得大家筋疲力尽，兴味索然。

那年军校毕业后，我被分配到面积只有0.3平方公里的一悬孤岛上代职锻炼。一次几个同乡战友辗转来到海岛看我，由于副食品奇缺，没有下酒的菜，我们便跑到海边摸了一些扇贝之类的海产品，再寻些松枝干柴，在海边支起铝锅，礁石为桌，席地而坐，面对大海纵情畅饮，喝的虽是1元一瓶的二锅头，但却别有一番情趣。现在想来，甚至已远远超出了诗人白居易所描绘的“绿蚁新醅酒，红泥小火炉。晚来天欲雪，能饮一杯无”那种温馨与浪漫。

但也有不够温馨浪漫的。转业到地方后，一次去参加一个朋友的宴请。A君平时滴酒不沾，邻座的B君却不依不饶。无奈A君端起一杯茶水道：只要感情有，喝啥都是酒。一仰脖，一杯茶水一饮而尽。谁知B君却出言不逊：既然喝啥都是酒，你为啥不喝尿？！话不投机，两人竟捉对儿厮打起来，酒场变战场，弄得杯盘狼藉。众人见不是耍处，纷纷作鸟兽散。

请客甚至还有“请出”人命的。老家有一乡党，春节设宴招待朋友。当酒过三巡时发现有一熟人从门口经过，遂生拉硬拽的相邀家中。因这位熟人急着出去办事，只喝了一杯便匆匆告辞。谁知后来由于主人饮酒过量，当场喝死，死者家属痛不欲生，陪酒者自然难辞其咎，结果每人赔付三万元。而那位只喝了一杯酒的朋友则大呼冤枉：我只喝了一杯也赔三万太不公平。但人都死了，再去计较也于心不忍，只好自认晦气。难怪有人总结道，世上有三类人不能与之共饮，一是话不投机、心怀鬼胎者（摆“鸿门宴”），二是蛮横无理、素质低下者，三是见酒眼开、嗜酒如命者。酒席上争吵事小，喝出了人命那可不是闹着玩儿的。

现代人请客，虽然沟通、应酬者居多，但不得已而为之的情况亦不少。一次老家乡邻因往工地运沙发生遗漏，车辆被有关部门查扣，并罚款1000元。1000元在十几年前可不是个小数目。于是，心急火燎的乡邻找到我，看能不能帮一下忙。当时我刚转业到地方，两眼一抹黑，感到很为难。一位朋友知道后，说与该部门的一位哥们很熟，“关照”一下绝无问题。遂让邻居买了两条“绿芒果”，找到那位哥们。他不仅笑纳了两条香烟，又爽快地接受了宴请。一顿山吃海喝，竟花了好几百！更让人郁闷的是，当天下午朋友带着乡邻再去找他时，他竟瞪着醉眼喝道：卡车可以开走，但罚款分文不少！一副公事公办的样子。乡邻苦着脸不住地埋怨我：你不但没有帮上忙，还让我多花了1000多元钱……说得我无地自容，陪着他唉声叹气，只好自认倒霉，拿出1000元钱赔了乡邻。这大概是我一生中遭遇的最窝囊、最对不起乡邻的一件事，也是我平生参与的最为“纠结”的一次宴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