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完，转身就走。市委书记跟出来送他，他也不理，气呼呼地下了楼。市委书记说：“张伯伯您乘电梯，这是八楼。”他说：“我没那么娇贵，走楼梯正好锻炼身体。”市委书记笑着说：“这说明老书记身体好着哩，辞职报告我更不会批了。”

水田飞白鹭

张蕙芳一屁股坐到田老伯对面的石磨上，吸完两支烟，田老始终没开口说话，连看他一眼也没有。他忍不住还是清清喉咙对田老说：“市里规划造湿地生态公园，我们村一百多亩水稻田被毁了。”田老问他：“毁了水稻田做什么？”张蕙芳说：“种芦苇。”田老骂道：“瞎折腾，干吗要种芦苇呢，那芦苇能当饭吃吗？”张蕙芳说：“就是呀，可这帮败家子根本不听劝，非要胡闹到哪天又饿肚子，又过五八年‘大跃进’那样的日子，才晓得天底下什么才是最金贵的。”田老伯说：“那还不是老百姓遭殃。我不允许他们这样做。不听我的就跟他们拼了这条老命。”

第二天，老革命田勇领了村里的一班老头老太太，坐在水田里，推土机、挖掘机、大铲车都不能作业了。这事惊动了苏州和省里的领导，请了几批专家来实地勘测计算，最终得出结论，这一百多亩丰产田，由于一直施的有机肥，也从不喷洒农药，生态环境十分理想，不用毁田还湖种芦苇，依原貌存在就好。

五亩园的开发，据说已在市里正式立项了，市政府批准由田获稻牵头的合资公司在五亩园建一个十八洞的高尔夫球场，造一个两百亩的水景公园，再把一栋栋欧式小别墅，藏在农家的田园风光里。得了这个消息，张蕙芳一夜没睡安稳，天一亮，他就爬起来开了院门走出去。

初夏的风吹来，让人感觉水香中还有野花野草的清香。一只白鹭迈着细细的长腿，在田埂上走着。张蕙芳看着那只白鹭，耳边老是回响着那个浙江人的声音:“不错，我能在我的家乡照样建一座‘美田山水’度假村，但我无法拥有五亩园的历史和承载这些历史的竹屋、柏庐、桃庵以及梅坞小筑，特别是这株‘活的文化’的汉柏。”也就是昨天下午，开一辆克莱斯勒的浙江富豪又来了,解老板站在古柏树底下,气宇轩昂地发表了一通商战演说：“只要你们愿意出让，我愿出高价买下这一片水田和山地，并且保证让失地村民今后进入山庄工作，自愿入股的也十分欢迎。”张蕙芳心里明灯似的，那浙江商人只是个傀儡，幕后掌控的是他田获稻。这一次他却真的有些顶不住了。在张田村，除了老革命田勇，他找不出一个同盟，连老艺术家赵跛驹也赞成政府的一揽子规划，高尔夫球场、跑马场、游艇俱乐部，要把五亩园变成富人的天堂。

找市委书记探听虚实

张蕙芳再一次走进田老伯家，田老伯正对着墙上的那领草蓑衣发呆。张蕙芳直截了当地对田老伯说：“听说五亩园要卖给浙江人开发造度假村了。”田老伯拄着拐杖忽地一下站起来，说：“这是谁出的馊主意呢，我用拐杖敲破他的头！”张蕙芳说：“您别急，我也只是听说。”田老伯说：“谁要敢把五亩园卖了，我就跟他拼命！我这把老骨头没死在日本人的刺刀下，没被国民党的飞机大炮炸成粉齑，没在上甘岭的坑道里渴死，我早就活够本了，我怕哪个龟孙子！”田老伯说：“明天我去找市长市委书记，他们为什么要卖五亩园，他们是没钱吃酒席了，还是没钱买奥迪了？”张蕙芳对他说：“田老您就别去了，这五亩园卖不卖，也不是他们说了就能算数的，得问问我们张田村老百姓同不同意，您说是不是？”田老伯对他说：“你别管，我也是张田村的一员，我也有发言权么，为什么不能向他们反映呢？”

张蕙芳还是不放心，又去找市委书记探听虚实。市委书记对他说：“我们澄湖市已有了半岛水景高尔夫球场，在古村落边上建高尔夫球场，是否会破坏古村落的自然和文化生态，即使我们立了项，国家十有八九是不会批准的。老书记，传言不可信，市里根本没做过这样的规划。”

张蕙芳暗自思忖，外面风传市委书记支持田获稻开发五亩园造高尔夫球场，难道是空穴来风吗？张蕙芳看着市委书记，脸上漾起一丝笑意，这样我就放心了，就怕乡亲们想不通，一心一意要把地租给房地产开发商，然后开发商再在高尔夫球场旁边造别墅。市委书记看老书记咬得这样紧，只好说：“群众想把地租给‘美田’公司增加收入，这很正常。我们市委和镇党委要正确引导，加上老书记你的威望，相信张田村的乡亲最终会正确处理长远利益与短期利益的矛盾，会理解老书记你的一片苦心。五亩园全澄湖市只有一个，是无价之宝，我们决不能为了眼前利益过度开发，把老祖宗留给我们的文化遗产破坏得面目全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