班儿爷

大 仙

1979年，我特想上班，巨烦考大学，理由很简单，哪有刚从学校出来又进学校的？还没玩够呢咋又上学了？虽然那是大学，能大到哪儿去？有社会大吗？有大千世界大吗？有我学农待过的大清四人民公社大吗？有我住的大山子大吗？所以提高班瞎混，考大学瞎考，选择题瞎填，高考题瞎答，没旁的，就盼着进工厂上班，赶紧加入工人阶级。

没多久，我就从798转到一家军工事业单位，那时候的事业单位，相当于现在的白领阶层，全都是太有才的人或者太能走后门的人才能入内。我既有才又能走后门，我能不去事业单位吗？何况我这么有事业心，事业单位能不把事业交给我来完成吗？

我在事业单位一干就是五年，上中学泡病假、骗假条的毛病没少犯。一个健康的人，不会泡病假，绝对是有病，没病也会招来病。我们现在所说的病人，基本都是没能掌握泡病假技巧的，所以病都串到内心世界了。有一次，我挖空心思去单位的医务室蒙假条，听大夫跟前面一女工说，你这是美尼尔综合征，多休息几天吧，给你开一个礼拜的假。我一听就兴奋了，轮到我瞧病时上来就说：大夫，我全身不得劲儿，我有尼泊尔综合征……

后来从军工单位我又换到一家行业报社，终于算当上梦寐以求的记者了。可头天刚上班，领导就跟我说：咱们是坐班制，上午8点上，下午5点下。我一听就晕了，心想你这还是人的思路吗，报社还坐班？我就是冲着不坐班而来的呀！沉吟之后鼓足勇气跟领导说：咱报社在西边，我家住东边，能不能晚点儿到？领导问：你家住东四？我说：还往东。领导问：东大桥？我说：还要东。领导问：东坝河？我说：还得东。领导问：东到哪儿呀，还得东？我说：东三省。领导说：我还以为你住东帝汶呢，只要你住在东半球，就必须天天准点儿给我上班！

再后来，到了我热爱的《北京青年报》，终于不坐班了，条件越宽松，干劲才越高，越不做班，越想上班，以至于我干脆卷着铺盖到报社洗洗睡了，彻底以社为家。

记得1988年跟今天诗人多多喝酒，他提前要撤，我问他干吗撤，酒还没喝利索？多多说：明天早起得上班，哥们是个班儿爷！我们那时管准点儿必须上班的都叫班儿爷，不像现在叫什么上班族、打卡族，一看就是假冒港台而被伪劣了一把。

从工人阶级到班儿爷到上班族，从革命者到痞子到文青到小资，最后，咱们工人有力量，变成了咱们班儿爷都小资，你是进步了呢还是进步到退步了呢？

所以诗人多多说——我们已退化到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