愚谦看见他们高兴得从椅子上跳了起来，给我们介绍。这是一对从不伦瑞克城来的夫妇，都是老师，男的叫阿尔夫雷德，在汉堡进修，和愚谦住在同一宿舍里。今晚愚谦将去他们那里过夜。

“真对不起，我们该走了。替我们看孩子的人钟点到了。”阿尔夫雷德用手指指他的表说。

我们正谈得兴起，不得不就此告别了。我还从来没有用英文和别人谈那么多时间的话，而且越谈越顺口。我们互相依依惜别，并约好下周一下午五点钟，在汉堡市中心离我公司不远的地方见面。我们同意互相交换语言。因为在不久后，他要通过一个德文考试，需要有人帮助他复习语法，而我也想利用这机会多说些英文。

星期一早上，我着实地打扮了一番，还穿上了一套比较时髦的服装才去上班。这一天，时间好像过得特别长。中午，我到附近的百货公司图书部，想翻翻有没有介绍中国的书，忽然，我看见愚谦也在那里。他难道也等不及和我见面，这么早就来市中心了。他没有发现我，我于是走上前去拍了拍他的肩膀，用英文说：“Hello！真高兴又看到你了！”

“愚谦”用惊奇的眼光看了看我，笑得很拘谨，用流利的德文说：“对不起，我不太会说英文。”

这个回答把我吓了一跳。我认错人了。真难为情！“您不是从中国来的吗？”我尴尬地问。

“从中国来的？不！我是韩国人，从韩国来的。”

我立即说了一声对不起，走开了。心里想，这些亚洲人长得多么像啊！

差五分五点，我就从办公桌前跳了起来，这么准时就下班，对我来说，还是很少有的事。同事们也感到很奇怪。“再见！”我对大家喊了一下，大概这些同事们此时才发现，我今天比平常漂亮多了。

平时我很耐心地等电梯上来，今天我从六层楼走了下去，生怕误了约会的时间。一跨出大楼，我就见到愚谦正等在马路对面约好的地点。这一定是他，不用怀疑！一阵暖流涌向心头。忽然我的心激烈地跳起来，两个脚好像长了钉子，不听使唤了。这条商业大街正赶上下班时间，车水马龙。我只要一过马路就可以和他见面，但是，我不由自主地朝火车站的方向走去，那里正有一辆短途火车等着我返家。

我转过头去，看见愚谦还在马路对面傻等着。我这是怎么回事？为什么我不走过去？啊，你陷入情网了！我忽然意识到这一点。什么交换语言啊，只不过是个借口而已。你为什么今天梳妆打扮？还不是为了取悦于他。想到这里，我开始害怕起来。我的父母、朋友和邻居知道此事，将会说什么？Petra的男朋友是从天边另一角，从“赤色中国”来的。我住的小窝——整个巴德奥德斯洛镇——还没见过一个中国人，很自然，我将成为他们的谈资。

我咬着我的下嘴唇，看着还不到五十米外对面马路上的愚谦，真不知如何是好。

我从人堆中穿过，来到等着我的火车前，不假思索地跳上了车。等到车一开，我马上就后悔起来。你这个傻子！你这个胆小鬼！为什么不能和一个中国人见面？谁说了这不是语言交换？即使我爱上了他，并不等于说他也爱上了我。真是愚蠢之极。现在怎么办？我们再也联系不上了。我既没有他的电话，也没有他的地址，这就意味着，我们再也不会见面了。如果我通过马丁去找他？事情就复杂化了。我笔直地坐在火车的靠背椅上，看见汉堡市中心最后的一个房顶消失在眼前，我几乎快哭出来了。

没想到，第二天晚上，我就接到愚谦的电话，号码是马丁给他的。他问我，为什么彼此没有见到，我找了一个不是理由的理由搪塞过去，并约好次日再见面。这次我再也没有跑，一切的顾虑和怀疑对我来说都是多余的。

从那时开始，只要我们一有时间，他就用他那快散架的大众汽车来接我，如果他不来，我就感到失望。在周末，我们常常和他的来自印尼、马来西亚、中国台湾和香港的朋友见面，他们有的学医，有的学化学，有的学企业经济，一个比一个用功。

我对中国人的聚会比较喜欢，一是他们不把音乐放得那么响，二是他们都不太能喝酒。这并不能说明他们不热闹，正相反，我永远被他们称为安静而只会微笑的小黄莺。毫不夸张地说，五个不喝酒的中国人在一起比起十个喝酒的德国人在一起还来得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