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充闾
许多政治家都喜欢历史,张学良也不例外。尤其是对明史,他情有独钟。
西安事变之后,张学良被软禁。一次,他给朋友写信,说:“光阴如流水,转瞬已是十易寒暑。在这悠长的岁月中,我实在读了一些书,并且对于读书发生了浓厚的兴趣。近来喜欢治史,尤其爱读变乱时期的历史。”这个期间,有关明代的史迹,成了他经常挂在嘴上的话题。在同一位故人谈心时,他发表了如下见解:“现在就是明朝末年那个样子。政府官吏和带兵军官的恶习太厉害了,我看已经无可挽回。老百姓实在太苦了。”
赴台伊始,张学良被羁押在新竹井上温泉,后来,蒋家父子为了缓解人们对其“苛待少帅”的非议,在台北北郊选了风光明媚的阳明山,安排他的住所。
张学良全然不理会这些,执意要住进半山腰靠近公墓的平房。他说:“我这些年寂寞惯了,待在热闹地方反而不舒服。明朝末年有一个人就住在墓地里,还贴了一副对联:‘妻何聪明夫何贵,人何寥落鬼何多。’既然人人都要离去,住在公墓里又何妨。”
这里说的那个人名叫归庄,是一位明末遗民,终身野服,誓不仕清。
张学良巧借明人归庄“结庐墓侧”的故事,来拒绝蒋家父子为其“改善”居住环境,亦庄亦谐,绵里藏针,蕴涵着浓重的嘲讽意味,令人哭笑不得。
从这里也能够看出,他的阅读范围十分广泛,不仅对正史悉心考究,即使那些十分冷僻的笔记小品,他也多有涉猎。
蒋介石曾经让他“潜心读书”,叫他摘笔录,写眉批,写心得。但读什么书,研讨哪些课题,却是大有考究的,就是说,带有很强的目的性,哪里会让他去研讨什么“笔记小品”。
1934年,张学良被委任为“剿匪”副总司令,作为副统帅,他的职责就是奉命“剿共”。为此,老蒋专程从南京赶到汉口,送给他一部清人吴梅村写的《绥寇纪略》,让他了解明末“流贼”的行径和崇祯一朝君臣的作为,以加深对蒋氏“剿匪”方略的理解,从而对开拓“铲共”战局有所裨益。
不过,事情并不像设想的那样简单。张学良通过研读这部记述明朝覆灭前夕遗闻佚事和陕北多股义军起事的史书,别有会心地发现,目下政府“暮气沉沉”,“大势已去,人心尽失”,“跟明朝末年一个样子”。从明末陕北义军风起云涌的发展态势,他联想到了当今陕北工农红军驰骋疆场、一胜再胜的现实场景。这么一“转向思考”不打紧,说不定已经为他两年后逼蒋“联共抗日”,凝铸成一缕强劲的心丝。
这当然是蒋介石始料未及的。
摘自《历史上的三种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