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多年前,有本杂志刊登了一篇微型小说,我为小说中一对恋人的突然分手深感惋惜。
这对恋人是医学院同学。女生的目标是当一名内科医生,男生的志向是外科领域。相恋几年,风平浪静。有一天清晨,女生发现男生躲在草坪角落里,从背影看去,右手在扯动,约一刻钟光景,男生将手中的东西放进口袋,直接去餐厅。连续几天,女生起疑,就去草坪对面看个究竟,却原来,男生在绣花。她惊呆了,站在他面前追着问:“你有时间绣花?男人绣花?难怪你鬼鬼祟祟躲在角落里。没出息!”一连串责难,容不得对方解释。从此,女生总躲着男生,两人很快就分手了。
若干年后,那位男生成为一名杰出的心腹外科专家。他有一双经过绣花磨炼出的灵巧的手,一对能洞察细微病灶的眼睛,还有一颗耐得住寂寞的心。
当时,我觉得这篇小说值得深读,就交给正在读六年级的儿子,让他也读一读。
“文革”开始那年,我儿子小学毕业了。折腾几年后,刚好轮到六九届上山下乡“一片红”,他随即去安徽插队落户。经过七年“再教育”,最后一届选拔“工农兵”大学生,他被上海第二医学院口腔系录取。入校不久,他很慎重地要求我,替他画一对布料的枕套图案,配齐绣花线,他要绣花——也是那种不用绷架的“双针对绣”。我和小说中的女同学一样,也惊呆了:男人绣花?但是,他说:“我和那位男生不同,我没恋人,不怕失恋;我就在宿舍里光明磊落地绣花,不怕别人笑话。”他说,自己在农村七年,这双粗糙僵硬的手,怎么在口腔里做精细手术?必须磨炼成心灵手巧的人,才配当口腔医生。
我被他说服了,替他画了一对布枕套。他绣得像模像样,极其认真。这对枕套,我至今珍藏着。
当年的口腔系有来自全国的104位学生。毕业时全系仅有3位同学留校,他是其中之一。
留在教学医院当医生,必须不断进取。使用日本进口设备,看不懂说明书,他就自学日语,后又考取笹川医学奖学金,去东京齿科大学深造。现在,他早已成了口腔医院一位很成功的医生。我想,他一定不会忘记儿时的那次有点偶然的阅读吧? 摘自《文汇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