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崇喜

这个大雪季节，这里依然没有下雪。

说到大雪，最容易想起一句诗，“燕山雪花大如席，片片吹落轩辕台”。小时候的冬日，经常看到雪。飘然而至的雪，裹住了人们的全身，裹住了房屋、田地、道路、河流——红妆素裹，分外妖娆。一觉起来，忽然发现天地一片圣洁，叫人有些不忍心下脚。屋檐下、树枝上挂满冰凌，光秃秃的树立在雪地里格外干净，让人兴奋得简直想放歌。

在北方的冬日，让人们铭刻于心的是两种花：雪花和梅花。

雪花是北方冬日的念想，雪是北方冬日的煽情物。雪来时不需任何的铺垫，只是洋洋洒洒地呼应着你的期待。置身那一片白中，你自会通身纯净、神清气爽。只是在这暖冬季节，一个个暖洋洋的日子给了我们太多的舒适和温柔，不知这冬天的精灵蓄谋已久的身影何时来临。

好在还有梅。“一剪寒梅傲立雪中……”枝桠间爬满了花苞，每个花苞都饱胀着，仿佛随时要盛开。在百花凋零的隆冬里，梅冒着凛冽的寒风，顶着漫天的飞雪争奇斗艳，不用绿叶陪衬，仍然风姿绰约，花开万千，香飘云天。“疏影横斜水清浅，暗香浮动月黄昏”。宋代诗人林逋，人称和靖先生，隐居杭州西湖孤山，终身不做官、不娶妻，以种梅养鹤为乐事，自认梅为妻，称鹤为子。“当年走马锦城西，曾为梅花醉似泥。二十里中香不断，青羊官到浣花溪。”在以花著称于世的锦官城，能将陆放翁陶醉如泥，可见梅之魅力。难怪，他回到家乡山阴（今浙江绍兴）后，又写下这样的梅花诗：“闻道梅花坼晓风，雪堆遍满四山中。何方可化身千亿？一树梅花一放翁。”踏雪好寻梅，是古人的雅兴，现在能这般浪漫的人不多了，不过不要紧，只要有那种意境就行了。世界上有一些东西，是不受时间控制而存在和消失的，譬如品质，譬如精神……

作为文人骚客，下雪的日子，许多事情是可以做的，譬如饮酒、品茶，譬如吟诗、绘画，或者眺望与怀想。但有人是没有这样的福分的。宋神宗元丰初年，苏轼因“乌台诗案”谪授黄州团练副使，名义上是地方军事长官，实际上每日家庭开支只能在“一百五十钱以内”。友人马正卿向知州申请把50亩城东旧营地拨归苏轼耕种，得到允许后，苏轼开始了躬耕生活，二十多口家眷的吃饭问题总算有了着落。但住处仍成问题。他发现在东坡的一侧有座长满蒿草的废弃菜园，就申请以此为房基，建筑住房。正房在大雪中落成，定名“雪堂”，苏轼亲笔题写“东坡雪堂”匾额悬挂在迎面。或许，苏东坡也认为“白茫茫大地真干净”。他把陶渊明的《归去来辞》进行了一番改写：“归去来，谁不遣君归？觉从前皆非今是！” “人似秋鸿来有信，事如春梦了无痕。”历经宦海浮沉人事沧桑的苏东坡，想来此时深得禅的真滋味。

又看到了一个人的影子。“豹头环眼”的他，与夫人三年“未曾面红耳赤，半点相争”，对他人能“路见不平，拔刀相助”，对不平事虽“怒目而视，有欲要发作之色”，却在关系自身时一味地“唾面自干”，直至成为末路英雄。

这位叫林冲的人，连金圣叹也喟叹：“自然是上上人物，写得只是太狠。”“那雪下得正紧”，是水浒里林冲风雪山神庙一节中最后的一句话。作为《水浒传》里不多的清醒着的人物之一，林冲一生的忍辱，凄凉，无奈，一切的一切，就这样被卷进了风雪中。人的命运有时候或许真是一条不归路，哪怕是你不想走，漫天风雪都要推着你往下走。

走过去，回头看看，不禁会赞叹一声：好大雪，大雪无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