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 杨

你可听过千顷松涛的吟唱？时而嘈嘈切切像春夜小雨，时而哔哔剥剥似大火烧山，时而踢踢踏踏如万马奔腾，时而又变成轰轰隆隆的荒野炮声。夜半，若你无心入睡，满山松涛如一声声闷雷，在你耳旁作响，使你辗转反侧无法安神。初晓，山鸟飞鸣中，那松涛又如和鸣的琴瑟，轻和着鸟语，一波一波柔声击荡着你的耳膜。

在玉华寺的夜晚，我初次听松，便感受到它振人魂魄的魅力。次日清晨，我偷偷独步出酒店，一出门，便被迎面的满山青松，满眼苍翠绊住了脚步。

1200年前，玄奘法师，可也是彻夜听着这满山的松涛入睡？每日青灯木鱼，译完了无比辉煌的大典《大般若经》。又于公元664年，麟德元年，二月初五夜半，听着松涛吟咏圆寂于玉华寺肃成院。

从此，玉华寺全然沉寂了，众僧徒在玄奘死后也相继离开。昔日僧客络绎不绝的玉华寺，辉煌不再，渐成了山间小寺。玉华寺冷峻颓然地接待着宋、金、元、明数代文人墨客来此巡游凭吊。

诗圣杜甫偶游此地，看到玉华寺经过近百年的自然损毁后的一片破败景象，不禁伤感的赋诗道：“溪回松风长，苍鼠窜古瓦。不知何王殿，遗构绝壁下。”至明末，终因玉华地区频繁的战乱而毁灭，寺僧离散，庙宇被焚，成为一片废墟。唯剩这满山松涛，昼夜不停地悲鸣着，哀叹着。

沿山下小径，慢慢踱步，深吸一口山里香甜湿冷的空气，突然觉得五脏六腑也被用清水涤荡了。一只青蛙从脚边跳过，吓了我一跳，旋即，心中一暖，万物生灵皆入玉华。在佛祖的庇荫下，人与这蛙，不都是芸芸众生灵中的同伴。面对浩瀚俗世，谁又比谁高贵？

27岁的洛州缑氏县（河南偃师）人陈炜，便是带着这样一颗普渡众生之心，孤身西行，历尽艰难，经秦凉高昌等地，抵天竺北境，即越过今之新疆北部，经中亚地区、阿富汗而进入印度境内，沿途瞻礼圣迹，迤逦南行，至摩揭坨国，遂留学那烂陀寺，五年。

其后，遍游天竺，历谒名贤，叩询请益，寻求梵本。游学十二年，还那烂陀寺，时年，他已由27岁的青年，变成41岁的中年男子，多年研习佛法，追求真理，使他意志更加坚忍。他意欲东返，五印度十八国王均列席，大小乘僧及婆罗门等七千余人亦到，此即佛教史上著名之曲女城辩论大会。漫长的十八天的辩论，竟无人能辩倒他。后来，十八国王皈依为他的弟子。

他更加坚决回到中原故土，要将所学传回东土大唐。戒日王便再邀集十八国王于首都钵罗那迦城，开七十五日之无遮（布施）大会，为他隆重饯行。贞观十七年，陈炜正式辞王东归。经由今之新疆南部、于阗、楼兰而回国，往返共历十七年，行程五万里，于贞观十九年正月还抵长安。

在梁国公房玄龄等文武百官为其举行的盛大欢迎酒宴上，重佛尊道的唐高宗亲自赐号“三藏法师”。他与他，一僧一帝，兄弟相称。从此，他传学布道，译经撰文，而他废宫为寺，建院修塔。他，是至高无上的大唐高宗皇帝，权倾万国，恩被万代；而他，是大唐高僧，普渡重生，真唯识量。

冉冉征途间，谁是长年者？无论多么辉煌，多么盛大，他与他都必将离开尘世，化为一抔黄土，一缕青风。然而1200年后，你和我，不约而往，除了追求纸醉金迷的都市可遇不可求的宁静外，是不是还渴望寻找到什么？除却对财富的迷恋外，是不是还盼望能够得到心灵的释放？是什么力量把我们的脚步留下后，又留下我们的心？

你听，这满山的松涛正在回答千百年来，人们心灵的这份困惑，不曾停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