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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3版:郑风 上一版3  4下一版
《白先勇书话》
沉静的诗与温暖的关怀
丁立的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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兰沟的月亮
村头印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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兰沟的月亮

兰沟的月亮

快二十年了吧,那个秋天,我与黑哥来到西山,落脚于西大营。

西大营乃豫西名镇,那里有黑哥的朋友——我们正是闷得发慌空得难受,专门寻朋友去的。黑哥的朋友很够朋友,热情款待我们,还请来两个人作陪。经朋友介绍,一个是镇中学校长,一个是镇机械厂总工程师。朋友吹嘘道,西大营四大名士,他请来了俩,还有一位是镇医院的院长,这会儿手上有急病号,说好了晚上一定聚。黑哥说晚上再聚,干脆四大名士全请来多好?朋友闻言哈哈一笑,我们明白了:那另一大名士,该是东道主——黑哥这位当粮所所长的朋友。

三大名士加上两个小文人,酒宴上的气氛别样热烈。三大名士各展风采,亮出了绝活儿,由于言语鲜活别致,至今记得——

一个说:硕鼠!当着朋友的面,你老实坦白,这些年来,多吃了人民多少粮食,偷喝了人民多少香油;一个说:你也就是个轱辘锅匠,弄些破铜烂铁冒充优良农具,不知坑了多少农民弟兄;一个喝:装啥装!这年头谁不坑?不坑是傻子,能坑是本事,不坑白不坑;一个笑:哪里是装,是谦虚,谦虚你懂不懂?你也不想想,真论坑能轮上你?你才坑几个?一个道:不多,几十个;一个嗤:才几十个也值得一说!兄弟不才,至少也坑他几百个,硕鼠你就稍息吧!一个笑:丑、真丑!今天我算知道啥叫秃瓢笑光头了,几十个不值得说,几百个就值一说?没听说过啥叫坑扩散吧?一个问:坑扩散?新鲜,说来听听;一个答:你们也就是坑些死货,坑一个是一个,本校长胸中自有学生数百,我坑数百,数百再去坑数百……循环以复乃至无穷,啥概念?这就叫坑扩散!听明白了?另两个甘拜下风:校长厉害!校长厉害!我等不及,我等不及……于是笑声震天。

三名士谈笑之间展露的机锋,让我们开了眼界,方信名士称号确实不白给。我与黑哥本就是好酒之徒,又喜逢高士,当然要尽兴,不知不觉就喝大了。所长朋友早有准备,连搀带扶把我们弄进招待所房间,临走丢下一句话:

好好睡一觉,晚上大聚。

一觉醒来,已是日头偏西,我与黑哥用冷水冲冲脸,带上门,来到大街上,我们有共同的习惯,凡到一陌生之地,喜漫步乱走,东张西望,记下那不起眼的最该记下的。西大营果然不小,笔直一条街,恐怕要有二里长。街上没什么行人,来往的车辆哐哐地过,把震飞的纸屑、树叶等物抛进白脆脆的阳光下,酝酿出一股儿怅然无助的滋味。我刚生出些淡淡的“在他乡”的伤感,忽听“哇”的一声,扭脸看时,黑哥已号啕大哭起来。我大吃一惊,忙询问安慰,黑哥竟痛不欲言,话都说不清楚了。哭够一气,黑哥才明白道出,他突然想起另一个朋友,很想去见。我说那就去见吗!我们不就是寻朋友吗!这位朋友在哪儿?黑哥说在山里,好远,从西大营再往西,一直走、一直走,走到一个名叫兰沟的小山沟,就到了。我说那还等啥?走呀!于是就走。不通公交车,租一辆三轮车,由黑哥指挥着,往西山直奔而去……

三轮车跑到一个名为观音堂的地方,停下了,车主说这是最后一站,不往里走了,剩下的路只能靠脚板,两位要是还回西大营,就不用下车了。这时天刚刚大黑,看看,有点儿伸手不见五指的味道。黑哥说咋办?我说啥咋办?继续走!黑哥拍屁股叫道:好!走!于是结罢车钱,放走了三轮车,撩开脚板往里走。

这条山路,黑哥当然熟悉,可都是白天走,摸黑进山也是第一次。幸好月亮很快升起来了,接近十五,月亮又大又圆,放着黄白黄白的光,正好给我们照明。山路弯弯,月光裹着白雾,洒满了沟沟坎坎。山路边上,随意堆放着刚刹下来的玉米秆,释放着青青的味道。山坳里散着些烧石灰的窑,听得见人声,偶尔还有拉石灰的拖拉机轰鸣而过,我们并不孤单。我与黑哥脚踏坎坷不平浮着一层软土的山路,一路说笑着,往山里行进。黑哥兴致很高,我也兴致很高,我俩都在为自己的突发奇想自鸣得意呢。我说黑哥,你朋友绝对想不到,我们这会儿正往他家走。黑哥嘻嘻笑,说披星戴月进山访友,平生第一次。我说只要想,也可以有若干次。黑哥不应。其实我俩都知道我在胡说,这样的情形,恐怕难有第二次。忽然想起了王徽之雪夜访戴的风雅事。暗忖:当我们头顶月光到达朋友家门时,将会是怎样的情景?

就着月光,黑哥讲叙了他和朋友的情谊,我听了心动不已。为了制造惊奇,也为了制造兴味,我提议进山村后,不要黑哥领路,由我来判定哪儿是朋友的家园,找对了,黑哥喝三杯酒,找不对,我喝三杯酒。我敢于这么逞能,前提是黑哥说过兰沟是个小山村,只有十几户人家,黑哥又描述过朋友家的基本轮廓,应该不难找,何况,我也想验验我与黑哥这位朋友的缘分深浅呢——那年头“缘分”一说刚刚兴起,高雅着呢,不似如今这么流俗。黑哥对我的创意十分赞赏,并预祝我能让他喝他最想喝的三杯酒。

过了深深浅浅许多坎儿,绕了曲曲拐拐许多弯儿,终于来到了兰沟。黑哥往前面的右下方一指:喏!到了,你找吧。顺手望去,是稀疏的灯光,点缀在狭窄的沟坡上,我数了数,果然只有十几处。哪一处是我们要投奔的灯光?一望之下,我竟有些茫然,心想坏了,恐怕是我要喝三杯酒了。黑哥见我迟疑,说你不要找,要碰,碰上就碰上,碰不上有什么要紧?不就三杯酒吗!我俩都知道他在乱说,这可绝不仅仅是三杯酒的事,关乎着“缘分”呢!黑哥见我沉默,索性也不言语了,跟在后边,任我瞎碰乱撞。

兰沟的确小,小得没有街,趁着清白的月光清楚地看见,只有羊肠白道沟连着十几家的门槛。好静啊,连狗吠都没有。说话间狗就叫了起来,一只狗叫唤起十数只狗一起叫,山沟登时热闹起来。我们借了狗吠,快速进了村庄。迎面两户,感觉不是,闪过;左侧一户,也不像,避了;右前一户,方正的院子挺起一所大屋,猛一看觉得眼熟悉,再看觉得亲切,我停住脚步,对黑哥说:就是这家了。黑哥兴奋得拍着我的肩膀大叫:你找对了,我喝三杯酒!又对着大门高声叫喊他的朋友。

在男主人惊喜的迎接中,我们入院、进屋,赫然发现迎面挂中堂处,居然是一个大大的十字!朋友看我们惊讶,解释道:孩儿他娘信主了。男主人满脸喜色,一边慌着让座倒茶,一边吩咐小男孩儿去叫娘快快回来。原来女主人晚饭后,趁了好月色,水库洗衣服去了。我问:水库好大?男主人说不大,人畜吃耕地浇,够用了,男主人请我们先自喝水,他去宰鸡备菜,要好好喝一场,拦是拦不住的,坐等也是等,我提议去迎接女主人,顺便浏览一下月光中的山村和水库。黑哥说甚好,就给男主人打过招呼,步出院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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