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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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7版:郑风 上一版3  4下一版
雪落唐诗炽如火
《小和尚的白粥馆:写给大忙人的快乐佛法书》
“七体”文章
连 载
兰沟的月亮
雪域雄姿
丰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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兰沟的月亮

兰沟的月亮

山村的秋月真大,又正相当于上午十点左右的太阳,气势自是非凡。明媚月色中,看远处,山头依稀可见,观近景,树叶一片一片,分得出轮廓,吸一口,是青青的润,打一个喷嚏,竟是透肺入腑的爽。好,真好,不是来寻朋友,哪有如此享受?我暗自庆幸,就打趣黑哥:还有哪些宝气?早早献出来吧!黑哥装起了深沉,说不急不急,起急吃不了热豆腐。想想黑哥下午的大哭,我哑然。一壁说着,我们爬上了高处,遍寻见不到水库,却不去想什么叫“缘木求鱼”。在树林里兜了一阵,说了些闲话,原路返回。女主人早到家了,正欢欢实实地为我们炒菜呢,见我们进门,低眉顺眼打招呼:孩子说恁来了,我还不相信呢!恁也真是的,也不言一声,好有个准备。黑哥吭吭哧哧说不出话,我抢过话头道:有人急得慌,连明天都等不了呢!黑哥暗捅我一拳:别胡说。女主人偷偷睃了黑哥一眼,却被我逮了个正着,那一瞬间我惊了,惊得有些发呆——那是怎样的眼神啊!我知道啥叫“明媚似月”了,我知道啥叫“目光如电”了,正想上前调侃几句,女主人说声:快进屋吧!急急地踅回灶间去了。

进屋入座,开始喝酒。酒是金奖的红宝丰,显见是主人珍藏;菜也出格地丰盛:一个牛肉罐头,一个鱼罐头,一盘番茄炒鸡蛋,一盘炒山青菜,一碟腌咸菜,一碟花生豆,一盆冬瓜烩豆腐粉条,等了一会儿,又端上一大盆清炖土鸡。主人倾其所有款待我们,我们还有什么好说的?喝吧!吃吧!把感动融化到行动里就得了。起初,男主人企图把孩子打发开,我与黑哥坚决反对,争执当中,女主人一锤定音:又不是别人,坐吧,坐一起热闹。于是,男主人、女主人、十来岁的小女孩、七八岁的小男孩,六个人围成一团,吃喝说笑,热闹得一塌糊涂。黑哥问主人咋不见大女儿,女主人回答说在乡中上高二呢,两星期回来一次,不能给恁敬酒了。多种信息让我们感受到了,这个夫妻健康、儿女双全的家庭,有多么和谐、幸福。

一边吃喝,一边闲聊,不知不觉谈到了理想和信仰问题,女主人话稠起来,稠得不容别人插嘴。男主人看着黑哥笑道:疯劲儿又上来了。女主人道:难得见老师来,还不让人说句心里话?男主人说你说嘛,谁敢不让你说话?黑哥笑道:看你们俩这样儿,就想起了从前。黑哥和男主人互相看了看,哈哈大笑,女主人竟然羞涩(成色十足的羞涩))得低下了头。

原来,男主人女主人都曾经是山区里的优秀青年,有文化,能歌善舞,黑哥早年到山区搞文化普及,他俩同时被抽调为工作队员,三个人就此结识。工作队搞了大半年,三个人建立起了深厚的友谊,两个青年之间,更多了一层别样情愫。黑哥回城后,两个青年隔一段就结伴进城,与黑哥谈文艺,谈理想,谈未来。黑哥爱才惜才,多方努力想帮助两个青年从山区走出来,但都没有成功,只在公社文化站给他们弄了个“零干”的角色。后来,两个青年结婚,黑哥还专程到山区祝贺呢。

别扭随着第一个孩子的出生来临了。那时候刚又兴起了单干——地,分了;林,分了;机械,卖了;山,包了……公社变成了乡,文化站定岗定员清理临时工,两个青年做不成“零干”了,回到村里,也像其他山民一样用镐向土里刨食儿。文艺远去了,理想破灭了,至于未来,一清二楚,他们父母的现在就是。两个青年苦闷至极,抱上孩子找黑哥诉苦。黑哥这才意识到是自己害了他们,让他们当工作队员,给他们谈文艺、谈理想,还帮他们当“零干”,弄得他们骑上马下不来了。可自己错了吗?没有;青年人错了吗?没有,那是哪里错了呢?这理儿太远太深,黑哥想不大通也理不大顺,只能劝他们慢慢来,他们还年轻,机会会有的。男青年究竟是男人,很快转变了,安心过日子。女青年却固执得厉害,坚持要实现理想。她的理想究竟是什么,她自己也不清楚,她只清楚隔一段就到城里找黑哥一次,顺便给黑哥带去些山货。男青年陪她她去,男青年不陪她她还去。大女儿大了,小女儿出生了;小女儿大了,男孩儿出生了……冬去春来,岁月改变了一切,男青年变成了地道的山村汉子,女青年变成了十足的山村妇女,唯有一点没变,那就是女青年心中的“理想”。恰在此时,有传道者向她传递福音,恰若干柴遇烈火,女主人迅速成为骨干分子,她的家也成了兰沟及其附近山村的聚会点。

“反正都是叫人行善的,农闲了传传道,也算积德。”男主人似乎有些无奈。

“不是算积德,根本就是积德,积大德。”女主人当仁不让。

黑哥嘴里咝咝作响,像是对大家说,又像是自言自语:“我说这几年没消息了,原来……好,也好,总要放个地方,得有个地方……”

我搭不上腔,端起杯子喝酒。

不知不觉一瓶酒完了,男主人开新瓶,女主人说三个人一瓶差不多了,不能醉酒,明天再喝也可以嘛。男主人说这可不能听你的,老师轻易不来家。女主人还要拦,黑哥说话了:你说让我们喝吧,最好喝醉,你也不想想,你有地方放了,我们还悬空着呢。女主人愣了一下,站起来说,我去把汤热热。

女人孩子离席,剩下三个爷们儿,在黑哥的提议下,开始划拳,杀声一起,气氛立马热了。魁五首啊,巧七关啊,四季财啊,六六顺啊……直杀了个地动山摇星坠满天,看来这世俗的快乐,也迷人着呢!在那一刻,我脑子里突然出现了东坡居士的忘情文字:

“佳肴既尽,杯盘狼藉,相与枕藉乎舟中,不知东方之既白……”

不过我们没有“相与枕藉”,因为不是在江中,而是在人家家里;我们也没有喝到“东方既白”,而是在明月西坠之时,黑哥突然决定下山。人家女主人早已把下榻之处安顿好了,可是黑哥脖子里的犟筋也翘起来了,全不顾男主人的死拉强拽和女主人的声音颤抖,一意孤行。说也怪了,我内心非常赞同黑哥近乎荒唐的决定,抢步出门就跑,总算彻底掐断了男女主人的挽留之意。

月亮真美啊!明、净、软、柔、甜,孤零零挂在深深的天幕里,真真是清澈透底啊!真真是勾人心魄啊!天穹之下,山,黑黑的,路,白白的,风,凉凉的,气,润润的,此情此景中,仿佛什么都不存在了,只剩下月下的人和人上的月,交错移行,渐行渐远,渐行渐远……下山之时的我与黑哥,几乎没有说话,除去抬头看月,就是踢踢踏踏往下蹭。我们知道,言语在此时此刻是多么苍白又可笑,西天上高悬的明月可以作证;此时此刻的我们——两个没什么出息又自命不凡的家伙,是多么由衷地感动啊!为男主人,为女主人,为那个幸福的山村人家;为如歌如幻的薄雾,为薄雾中的山峦,为山峦上的树木,为树木上的睡鸟;为兰沟,为兰沟的月亮,为我们自己……

回到西大营,已近中午。所长朋友连声责怨我们不告诉而失踪,让他着急事小,昨晚的大聚会算是泡汤了。“把四大名士弄一起容易吗?我白操持了!”所长有点气急败坏。我们连忙道歉、再道歉。看我们亢奋中透着疲惫,疲惫中透着亢奋,所长甚是不解,也不好再说什么,当即安排饭菜。吃喝当中,所长说中午来不及了,晚上吧,晚上我再约一次。黑哥连连摆手,说饭后就走、饭后就走,我也随声附和饭后就走、饭后就走。朋友睁大眼说不见四大名士了?机会难得呀!黑哥说留点想头吧。我说好景不可尽观。所长嗤了一声,说恁这俩家伙昨晚干啥鸟事了,弄得神神道道的?不聚拉倒,要走就走吧!不过有个问题得请教请教二位。这厮!什么请教?分明是要耍花招刁难我们嘛!但也只能接招,不等黑哥应,我接话道:出招儿吧。所长嗓子一拖,摇头晃脑道:

有句诗,叫“雨打沙滩——”下面是“点点坑”呢,还是“万点坑”?你们回答。

黑哥刚要开口,我摆手拦住,对所长说:老兄,这个题目太大,仓促间做来不成,等兄弟回去认真答好,给老兄寄来,如何?

所长哈哈大笑,巴掌一伸说:一言为定!

一言为定!三只巴掌拍在了一起。

多少年过去了,我没有做题,朋友也没有催讨。直到有一天突然忆起了兰沟的月亮,方扯出这笔旧债,而此时,黑哥辞世已有三年。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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