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 晨

当我蒙上眼罩的一刹那，顿时漆黑一片，莫名的恐惧瞬间向我袭来。整个世界似乎变成了没有根基的虚空，我的双手在半空中不停地摸索，小心翼翼地挪动着脚步行走……这件最简单和平常的事情，此时却让我如此慌乱。我把身体的一侧紧紧贴着墙壁，另一只手扶着墙，一步一步试探的向前摸索。

“不要怕，你拉着我的手就行了。”当一个盲孩子走到了我的身边，拉起了我的手带我走下楼梯的时候，我才懂得，在黑暗中行走需要帮助，更需要勇气。

10年了，我用自己明亮的眼睛行走在这些阳光的心灵中，感受他们徘徊在光明世界的门外所表现出来的达观向上的坦然时，我才明白，人，其实是可以用心灵来注视这个世界的。还记得第一次来到这群盲孩子中间的时候，我的那种无措和悲哀，那些揪动人心为之紧缩的奇形怪状的眸子，那些近似于掩耳盗铃的旁若无人的下意识举动，都让我感觉到一种心海翻涌的不适。10年后，当我看见他们坐在敞开的窗前，呼吸着新鲜的空气，目不转睛地“望”着窗外的田野、小河和天空的时候；看见他们在楼梯上快速地跑上跑下，在教室或者寝室里高声谈笑歌唱的时候；看到他们在黑暗中触摸光明的气息，寻找快乐的踪迹的时候，我的心里却只剩下了疼爱，看到他们快乐的表情活泼的身影，你绝对不会认为他们是不幸的。因为你不知道在他们安于这种不幸的命运之前，曾经历过怎样的痛苦。

记得一个盲孩子在生日庆祝会上说：“我想再看一眼妈妈的脸，我已经记不得妈妈的样子了。连我自己什么样子都快记不得了。”当她的妈妈来看她的时候，她用手轻轻地从妈妈的眉毛到鼻子，耳朵，嘴唇仔细地抚摸着，好像真的怕再也记不起妈妈的样子了。刚接触这些孩子的时候，他们对你表示喜爱的方式就是摸你的手，侧着头静静地听你说话，当你回报他们一个亲昵的小动作——拍拍他们的头或者轻轻地把手搭在他的肩膀上的时候，浮现在他们脸上的那种幸福比阳光还要灿烂。这些孩子是善感的，他们能凭脚步声和气味辨认出各学科的老师，甚至可以从一句话的声调里听出老师的情绪怎样，有没有生病，他们可以用手触摸空气中的温度来确定天气是否晴朗；他们能用舌头把很细的线穿到针眼里；他们的听觉灵敏到四五个人同坐在一条长凳上，彼此间隔着谈话时绝不会听错或听漏一个字；他们对音乐简直都到了痴迷的程度，连刚入学的小孩子都能够一动不动地站上三四个小时沉浸在歌声和乐声中……

还记得一个盲孩子给我跳舞，她的动作看起来那么的不协调，甚至是很滑稽，因为他们根本看不到老师的动作是怎样的，只能凭借自己的想象，然后用自己也不能看到的动作去诠释自己的理解，可是她却跳得那么投入，沉浸在一个多彩的世界中，陶醉的宛如是一朵春天的桃花。听着孩子们唱着：“天上的月亮，地上的花香，妈妈呀妈妈，您莫悲伤，孩儿虽已双目失明，心中依然充满阳光”时，我忽然觉得他们的世界是一个距离我们并不遥远的空间，到达那里只需要睁开眼睛到闭上眼睛的瞬间。

我总是习惯于重复一个动作：闭上眼睛，进入他们的世界，我的心灵便能清晰地听到他们在那个世界的呢喃，也能真切地看到那一个空间的色彩斑斓，于是一份发自于心底的爱便自然地流泻出来。很多的时候，我们总是习惯于称呼他们为“弱势群体”，当我们把关爱送给他们的时候，你的眼睛里除了怜惜是不是还有着什么别的东西？每年的助残日都像孩子的节日一样热闹，彩旗，欢迎的标语，我们用健康人的方式表达着对善良天使的感激，可是当我看到一群师范院校的大学生用观赏动物一样的表情看我的学生时；当我和孩子们一起感受那热热闹闹的瞬间过后无边的沉寂时，我就总能听到他们世界的雨声淅沥，或许，他们真正需要的并不只是一件过冬的棉衣和一袋揭锅的米，平等，尊重还有那份真正的发自于心灵的爱，你可曾给予？

我常想，你的世界有鲜花吗？你的世界有霓虹吗？你世界里的色彩是否都是黑暗亦或是苍白？当黑夜过去迎接你的仍然是漫长的没有休止的黑夜时，你对人生是否厌倦是否无奈？当我为利益的顿失而不甘于不安时，当一些所谓的痛苦令我的心空阴霾时，你们的开心和坦然总是能影响我。的确，还有什么能比每天都可以看到那五光十色的色彩和耀眼的光明更幸福呢？还有什么能比注视着四季的赤橙黄绿在眼前变换更惬意呢？我的孩子，能用我的眼睛为你们引领一段人生的路程，我感到由衷的幸福，在无边的黑夜里，为你们撑起一轮太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