泥哨

一串悠长的泥哨声从心野遥远地传来，微微地震颤着我的心。

我是吹着泥哨走过我童年的路的。对于我这个从黑土地走出的傻小子，泥哨就是我童年的信物，就是我童年永不褪色的记忆。

原本是柔软的富有弹性的意见，被捏合成鸟的形体。然后，交付给炽热的烈火。于是，这卑贱的黄泥，变成了一个灵物，一个响亮的生命。它以自己刚强的高亢的声音，向这个有声有色的天地宣告了它的诞生与存在！这就是泥哨，这就是我用来吹奏童年梦幻般音乐的泥哨。

从我记事起，我就渴望拥有一只泥哨。多希望能够吹着泥哨，在长满野蒿的荒沟旁，寻觅红红的小草莓；多希望吹着泥哨，在开满野花的田野里，割满一筐嫩嫩的青草……可我不能，我不敢向妈妈要求，妈妈瘦削的身影、忧郁的眼睛向我诉说着生活的艰辛。我下决心一定要捏响泥哨。于是，在村里的泥塘边，我常常捏，但我从没有捏响过……

那个卖泥哨的老爷爷推着独轮车走进村巷的时候，我远远地跟在后边，终于，我知道了他住的小茅屋，那个神奇的小茅屋。

一天，我终于走进了那童话般的小茅屋。用怯怯的眼光望着老爷爷，多希望他能送给我一只泥哨。老爷爷停下手中的活儿，笑着问我：“你想要泥哨吧！跟我来。”说完，领着我到泥塘的水边上，抓出一团柔软的富有弹性的黄泥。在平坦的青石板上，那松枝似的老手将泥揉着、捏着，很快捏成了一只鸟的形体。然后用草棍旋出孔眼，用唾液抹得细腻光滑。当那黄泥小鸟被风吹干，老爷爷将它放在炉中的柴火上，火焰映红了老爷爷饱经风霜的脸，也把那团黄泥渐渐烧红，像一块灿烂的赤金。老爷爷用铁夹子将它夹出来，那东西又由赤红变成暗紫，又从暗紫转向黑青，在地上闪着莹莹的光泽，像一块墨玉。

老爷爷将那泥哨吹响，那单调而又激越的声音“吱吱”地响着，似乎因为新生的激动而颤抖着翅膀，以倔强的力量冲向大片的流云。那是被冶炼出来的生命，那是充满水的激情的生命。每一串吱吱的鸟音都变成曳着长尾的流星，飞过绿色的田野，飞向灿烂的夕阳，撞击着遥远的青山……

老爷爷将泥哨送给我，我如获至宝。我问老爷爷为什么我捏不响泥哨，老爷爷笑了：“是泥哨终会响的，你还小，等长大了就会捏响了。”

我吹着泥哨离开了那夕阳下的小屋。

从此，那泥哨便陪伴着我，在我孤寂的时候，我便向无边无际的旷野使劲吹响泥哨。那凛冽的粗野得有点悲壮的高音，闪烁着银片一样的晶莹。像被强劲的弓弦绷上云天的箭羽，化作旋转的白云和阳光。于是，我童年的幻梦也便冲向无际的流云……

后来，我跟随父母到外地上学去了。那位捏泥哨的老爷爷越来越老了，终于，他化作黄土而去了。如一只泥哨，来自黄土又归至黄土。

而我渐渐地长大了，而泥哨很少见了，几乎没有了。只有那哨音在心野响着，永远地响着……我会永远记住那泥哨的，记住那夕阳下的小屋……

“是泥哨终会响的”，老人这样讲。是的，我终于明白了，自己纵然是一团黄泥，也要把生命在烈火中完成，最终向天地发出属于自己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