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开振

母亲一辈子喜欢种菜，我想，只要是有土地的地方，她都要撒下菜种，然后等待收获沉甸甸的果实。

母亲说，人懒地偷懒，人勤地不荒。那时，家乡总有开垦不完的荒地，每到春天，母亲就去收拾自己的荒地。她先是用粪耙子将土松开，然后再用菜耙子将土平整得规规矩矩。 在开垦出来的土地上，母亲种上了各式各样的菜：南瓜、丝瓜、豆角、青椒、卷心菜、大白菜、干扁豆、黄瓜等，一应俱全。每到夏季，母亲根本不用买，就能让全家吃上丰盛的菜。

这些荒地长出来的菜，是不用看护的。母亲说，一个勤劳的人，你想让他去偷着吃都有损自己的尊严；而那些懒惰的、偷吃惯了的人，会变着法儿去偷，我们根本没有他的时间多。是的，偷就偷吧，反正只要不浪费土地，让土地做该做的事情就行，它不会计较谁去享用那些菜。吃不完时，母亲就将这些菜送给邻居，或者拿到街上以低价卖掉，以补贴家用。

我节假日做完功课，也常帮着母亲拾掇这些菜，薅草，松土，灌溉，施肥，捉虫子。在母亲的影响下，我还学会了做饭和烧菜，母亲说，学会这些手艺，将来成家了你就不再为难。

随着商品经济的发展，我们家种了二亩菜园。俗语说得好，一亩园十亩田。可是真要倒腾那二亩土地，可真得下点工夫。且不说春夏秋冬种菜、拾掇菜、卖菜的辛苦，单是将二亩田地轮番刨上几遍，就够累人的。刨久了，腰酸胳膊疼腿抽筋儿手起泡；刨久了，连饭都不想吃，只想睡觉。

很多时间，我一个人傻站着，呆呆地望着那些村里的伙伴，自由自在地在田野里玩儿，不时会对土地心生恨意。可是，回头一想，这些土地，这些美丽富饶的土地，这些可以帮助我即将完成学业的土地，到底错在了哪里？它们要求人的很少，只要有足够的阳光、空气、水，就可以给你无尽的惊喜。如果你厚爱它们，让它们吃上绿肥，它们就可以义无反顾地为你收获更多希望。

母亲的菜园不断开垦着，一直开到三亩了。我经常性地摘菜，然后用架子车拉到街上买，以至于很多买菜的都认识了我。母亲说，商道酬信，宁可多给，不可少两。我一贯遵循这个原则，所以很多新鲜的蔬菜，不待我摆好菜摊，就被大家抢完了。况且那时我戴着眼镜，大家一看我文质彬彬的样子，就觉得是初出江湖的毛孩子，这样的人怎么会骗人？

分家时，三亩菜园就转给二哥了。母亲开垦的大片荒地也被占去，她就在老家的后院开垦出一片地种菜。母亲说，看这一地的菠菜，长得绿莹莹的，再等两天我给你包饺子吃。

毕业几年之后，母亲从乡村来到省城给我看孩子，却始终惦记着后院的菜园。一日，母亲兴奋地说，西边小区的南面路边，管事的说可以开荒，我也准备开垦一块儿种菜。未等母亲催促，我就与母亲去开荒。儿子在一旁的沙堆上玩得不亦乐乎，我和母亲也热火朝天地刨着地。正好赶上那天下雨，我及时地去买了菜种，母亲的心总算落地了。再次见到那片菜园，是几天之后的事，那时菜芽已经拱出地面，如千军万马一般在我眼前。我能感受到母亲的兴奋，她逢人便絮叨自己的菜长势良好，还说等菜收了送给人家一些。不幸的是，那一片片菜园没有过多久就夭折了，据说被开发商用来建了停车场。

又过了一段，小区里很多人都在楼前种菜，大家都说，与其让物业种些杂草滋生虫子，不如自己种菜，又好吃又环保。就这样，母亲又开辟了一个菜园，甚至连自己的腿疼都不顾，偷偷地坚持浇水，一刻也不想休息。有时，我知道了很生气，就嗔怪母亲不顾身体蛮干。母亲说，她一坐下来就心慌，得干点啥才踏实。我终于豁然开朗：与土地打了一辈子交道，突然间无情地割断母亲与土地的联系，割断她对土地的深情，不等于剥夺了一个母亲的根吗？或许说，土地是母亲的孩子，一个母亲会抛弃自己的孩子吗？

以后的日子，我就主动陪母亲去拾掇这些菜，浇水、施肥。看到母亲开心的样子，我真的很欣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