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崇喜

那些草垛，在乡村的一角，静静地坐着，给乡村增添了温馨而祥和的情调。

关于乡村的回忆是从草垛开始的。村庄之上，覆盖着温暖如春的阳光，房屋、树木、炊烟、草垛，当然包括悠闲的牛、鸡和狗，在我的视线中很有秩序地排列和出现。当米黄色的阳光落在有些黯淡的草垛身上，牛们便偎依着草垛，享受着那片暖暖的阳光，也平静地嚼着干草。鸡们在草垛的一角不停地翻腾，觅着丰衣足食之外的幸福。狗也不安生，不敢靠近牛们，便时常在鸡群里乱串，惊起一阵阵的鸡鸣……

什么样的景致最能代表北方的乡村？是炊烟吗？在冬日简约的乡村背景上，炊烟就是一棵乡愁树，牵扯着游子的思绪。可是，谁又能经常望见来自故乡的炊烟呢？想来想去，只有那在乡村静坐的草垛，最能让人联想到劳作、生存、收获这些苦涩中有些温暖的词。乡村的黄昏里，草垛被斜阳的光芒镀上了一层金色，不远处传来一两声狗的吠叫，余晖中的农舍冉冉升起袅袅的炊烟……这自然是田园的黄昏。看过俄罗斯艺术大师列维坦的《黄昏的草垛》，整个画面除了夕阳和晚霞是柔和的暖色外充满了冷色调，那矗立在原野上的一个个干草垛，在黄昏的暮色中显得孤独、忧郁和永久的宁静。据说，列维坦是因为他的挚友契诃夫思念俄罗斯北方辽阔草原，而专门画了《黄昏的草垛》这幅最具北方色彩的画送给契诃夫。

谁能知道草们从青葱时代走向金黄以致黯淡的路程？

草，这来自自然世界里的普通家族，谁也无法漠视。有过乡村经历的才知道，听到一地青草唱出歌的时候，总是能够很快地接触到春天温暖的阳光，看到无边无际的绿色、姹紫嫣红的花朵和浅吟低唱的昆虫坚守大地，心中便多了许多说不出的愉悦。夏季里疯狂的阳光里，枝繁叶茂里滋生无边的欲望，只有散发着浓郁香气的青草，用最平易最直观的形象，让人明白日常的乡村生活里所蕴含的美丽与多彩，让人在思维混沌的时候清醒。秋天里，唯一能够改变草们的，就是阳光了。在乡村的场院里，一堆堆的青草，等水分被空气吸干，等绿色被阳光掩盖。悠然竖立起来的草垛，让秋天呈现强烈的立体感，展现出深秋成熟的姿态。只有在冬天，这些草们才静坐下来，变得温顺、柔和，把自己交给天地，交给风雨，也交给阳光和雷电，成为牛羊和孩子们的乐园，成为麻雀和田鼠的天堂，身子也越来越小。孩子们在草垛里掏洞、捉迷藏、跳上跳下的，不玩到肚子饿是绝不回去的。有时，玩捉迷藏还会意外地在草堆里发现几个鸡蛋——那是急于下蛋而找不到“家”的母鸡留下的。鸟们在草垛上啄来啄去，经常看不到它们的身影，可以听得见清脆的鸟鸣，留下的是一处处蓬松。大雪纷飞或者一场大雪之后，雪衬托出草垛暗淡的黄褐色，让人感到岁月的流逝。而且随着季节的深入，草垛也会越来越小，直到消失。

人生一世，草木一秋。这样的过程像不像人的一生？

当年，曾在草垛里欢愉过的少年，已经是人到中年，只能在城市清冷的夜里回望那些曾经，嗅闻那些草垛散发出来的草香。那草香，就如《羊的门》里说的：“踏上平原，你就会闻到一股干干腥腥的气息，这气息微微地在风里、或是空气中含着。”

只是，现在的我，还能不能植入平原，站成平原草垛中的一棵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