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来到马路湾附近的一所学校，学校是日本人办的，中国学生只要交得起学费，也可以入校学习。学校有体育馆，有游泳池，这在当时的奉天是绝无仅有的。冯庸带着张学良径直来到游泳池，游泳池里正在上体育课。一个日本人站在泳池边，只穿一条三角泳裤，被遮挡的部位显得特别夸张。张学良有些吃惊，这人是干什么的？精神病吗？冯庸说，他是老师，正领着学生上游泳课。老师？张学良更觉不可思议了。在张学良的印象中，老师都是杨景镇、白永贞那样的老学究，一顶道貌岸然的瓜皮帽，一身循规蹈矩的土布长衫，张口“子曰”，闭口“然也”，他不敢想象杨景镇和白永贞脱光衣服穿上这条三角裤会是什么样子。张学良正在愣怔间，冯庸在他耳边悄声说，你往池子里看，还有女的呢？张学良睁大了眼睛，池子中果然有几个女的，看样子像是学生，身上穿着将将能把隐私部分遮挡住的小衣，在水中如鱼儿一样浮上浮下，游来游去，嬉笑连声。更有甚者，一个看上去十分漂亮的女学生，竟然仰面朝天躺在水面上，摆动着小巧的双脚和白得眩人的双腿，胳膊抬起，连腋毛都看得清清楚楚。冯庸说，你听说过美人鱼吧？这就是美人鱼啊！此生要是能有个这样的女人相伴，夫复何求啊。张学良被触动心事，突然想起于凤至，她会到这里游泳吗?她也敢穿成这个样子游泳吗？还有，她那像门帘子一样的刘海儿要是进了水里，会变成什么样子？张学良突然间兴趣索然，说，我得去洗澡了。冯庸拉住张学良，别走啊，想洗澡下去不就行了吗？走，我把裤头都带来了。冯庸拿出两条泳裤，一指不远处一个小房，那就是换衣服的地方，男的在左边，女的在右边，我都打听明白了。张学良还是执意要走，冯庸被弄糊涂了，你怎么啦？看着心事重重的样子？张学良叹了一口气，我要结婚了，后天就结。冯庸吓了一跳，说胡话吧？婚哪能说结就结呢？女的是谁？还是那个村姑吗？

张学良与冯庸在靠墙的树荫处坐下，离了泳池有一段距离，但喧嚣的声音还是听得很清楚。

张学良把与于凤至相见的前后经过都讲给了冯庸，最后说，看样子我就是这个命了。说着，眼睛竟有些湿润。冯庸问，你到底喜不喜欢那个村姑？张学良摇摇头，她很聪明，很善解人意，人长得也不难看，可我就是没感觉。冯庸很不以为然，你这个人就是优柔寡断，不喜欢结的哪门子婚？要是我……张学良好没气地跟上一句，要是你能咋办？冯庸一拍大腿，要是我，我就跑他娘的！

你是说逃跑？张学良像没听明白，追问了一句。

对，冯庸语气很坚定，你看啊，人，你不喜欢，你爸又非逼你结婚。现在唯一的办法就是逃，逃婚，找不到你，还结个屁婚！跟鬼结去吧！张学良说，你说得轻巧，逃，往哪逃啊？冯庸说，我家在北镇有房子，现在只有一个老爷子守着，你往那儿一猫，别说你爸了，连狗都找不到你。尽管这话听着有些别扭，张学良还是精神一振，这倒真是个办法，你接着说，咱们怎么走？冯庸说，我现在就给你张罗钱去，你逃出去，身上没钱不行。放心，我既不偷也不抢，拉住我妈胳膊一摇，一吭叽，我妈就得给钱。你呢，就先回家，装作什么事也没有一样。等明天晚上，我找一辆车，在你家外边等着。钟鼓楼敲三更了，你就偷偷地跑出来，咱们连夜出城。等你爸发现了，咱们已经坐在炕头，吃上沟帮子烧鸡了！张学良兴奋地跳起来，好哥们儿！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日后你有什么难处，六哥我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张学良心情舒畅地洗了个澡，容光焕发地回到家中。成衣庄刚好把新衣送来，是一套其时最时兴的长袍马褂，正宗的上好江浙丝绸，黑底暗花。卢寿萱招呼张学良穿上试试。张学良拿起衣服抖了抖，这啥啊，老气横秋的，我不要，我要穿西服。卢寿萱忙说，西服也有的，这件必须娶亲那时辰穿，老规矩是不能坏的。等拜了堂，你再换西服。来，穿上看看。

张学良穿上新装，衣服裁剪得很合身。进城不到两年，张学良不知不觉中已壮实了不少，看着已有了成人模样，个头也已经撵上了冯庸。卢寿萱围着张学良前后看了看，很是满意，不错，不错，正配我们张家大少爷。张冠英、张怀英几个姐妹也围着张学良，这摸一下，那扯一把。张冠英口里“啧啧”连声，你看我弟，穿上这身衣服，比新郎官还新郎官。张怀英应和着，可不是咋的，我哥一穿上这身衣服，还真有些人模狗样的呢！张学良听了这话，追过去要打张怀英。张怀英笑着就往外跑，却与刚进门的张作霖撞了个满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