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作霖说，你现在还小，可总有长大的时候。你记住，人轻易不要答应什么，答应了就得去做，这是人活在世说话办事的一个谱儿。白纸就是木头板子，黑字就是铁钉子，钉进去就不能拔出来。咱们跟于家的婚姻是立下字据的，毁了不光是毁约，还毁了咱们在世上的名声和往后的路。人们会说，那个张小个子没屁眼子准，说话得二八扣去听。他今天跟你签下约，下晚就能把合约拿去擦屁股。这样的话，谁还给咱办事，谁还信得过咱们？

白老先生讲没讲过“坟前挂剑”的故事？没讲过？那你听我给你讲一遍，讲完你要记住，过多久也不能忘。

说是秦始皇那前后不远的事，吴国有个姓季的到另一个国家去，路过徐国。徐国的皇帝看上了他带的宝剑，没好意思要。这姓季的心里明白，可去办事又不能不带剑。他就想，等我回来，再给他吧。后来，姓季的办事回来，又来到徐国。没想到，徐国的皇帝死了。姓季的心里挺不好受，就来到徐国皇帝的墓地，把宝剑挂在坟前的树上。手下人糊涂了，问他，徐国皇帝已经死了，你干吗还要把剑挂到树上呢？这姓季的说，当初我在心里已经答应他，要把剑送给他，不能因为他死了，就违背了我对他的承诺。

我讲这个故事是啥意思，你听明白了吧？你妈去世时，我借了林大少家的棺材。我跟他说，等林老爷子过世，我张作霖带一万兵马来给他送行。这话你信不？你肯定不信，林大少也不能信，城里城外没几人能信。你小子记住，要是真有那么一天，我因为啥事去不了，你带着人马去给我把这账还上。屯土山，关老爷约下三件事，其中一件是，只要得到刘备的信，不管千里万里，立马离开曹操。曹操为了留下关公，又是送美女，又是送战袍，又是送赤兔马，就差把自己的老婆给关老爷睡了。后来呢，关公知道刘备在冀州后，立马就赶了去，千里走单骑，过五关斩六将，留下忠义的美名。大英雄横行天下，就得有这样的气概，就得有这样的名声。要是连说话都秃鲁反账的，还咋在世上混？我告诉你，别说于大小姐长相、能耐都不输给你，就是她瞎了、残了，这个媳妇你也得娶！

今年过年，我带你去乡下拜年，拜我当年认下的老干妈。你问祁老号，我爸怎么认了那么多干爹干娘？小六子，你这个样子最不好，有话不问我，总在背后瞎打听。我告诉你，我张作霖当年穷小子一个，没有钱，没有势，受了人家的恩，没啥能回报的，只好跪下磕个头，认个干妈干老儿。跟于家的事，我刚才跟你说了，我现在再说一遍，人家救了我的命，我只能拿这个来报答，天翻地覆，永不反悔！

你也看见了，于文斗死了，家里破败了。我们家靠着老天保佑，越过越红火。这种情况下，更不能悔婚，这不单单是信用的事，更是能不能让人指后脊梁骨的事。人家家里没钱了，咱把人家闺女蹬了，你让人家以后还咋找婆家？你让我日后见了于文斗，跟我这老把兄说啥？我答应于文斗，会把他的女儿当自己的亲女儿一样对待，就是想把她接到家里来，跟你成婚，成了一家人。这样的话，对她，对她的家，我们都能照顾好，我那老把兄在地底下也能安安稳稳地睡着，不至于猛地睁开眼，满脸是泪！

这是张学良有生之中，听张作霖所讲的最长的一段话。此前没有，此后也没有。张作霖讲述过程中，张学良没插一句话，只是默默地听着。从打进城与父亲住在了一起，张学良没少听张作霖的训导，虽然多是默默地听着，心里却多是不以为然。老子在上边吹胡子瞪眼，儿子在下边嘀嘀咕咕。当然，只是在心里嘀咕，表面还得装出温顺的样子。然而这一次，张学良却是认真地听了，听进去了。

临走前，张作霖说，你只要娶了于凤至，以后再找别的女人，我可以不管。可有一条，不管你以后找了谁，于凤至必须是老大，你们俩生的儿子，就是张家的长房长孙，这是铁定变不了的，就是我死了，这一条也不能变！

张作霖最后一句话，声音不高，却很有震撼力，震得窗户哗哗响。张学铭翻了个身，嘴里嘀咕几句，眼睛仍没睁。在张作霖讲述的过程中，张学铭始终在睡，根本不知道坐在炕沿处的哥哥张学良已经经历了一个情感上的裂变。

十七

张家人除了张作霖，全部随张学良去了郑家屯。冯庸、汤佐荣几个小哥们先行一步，已于昨天晚上坐车去了郑家屯，为张学良打前站，帮着张罗婚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