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市讲究什么

许锋

城市像一个挺讲究的容器。

一般的容器，都是固体，没什么弹性。有弹性的容器，是口袋，皮囊。但城市这个容器，有弹性。

不同的城市，讲究自然不同。我刚进入城市时，一下子就进入了省会。省会有很多好处，显而易见的好处是有机场，有纵横交错的铁道线，有一列又一列的始发列车。

显而易见的好处还有办事方便，从“市上”到“省上”二十分钟即到。

显而易见的好处还有物质丰盈，什么时髦的，时鲜的，有趣的，逗乐的，先到省会来，省会人吃腻了玩腻了，才有可能到下面去。

如此一想，便对北京人的优越感理解了，北京人从“区上”到“中央”，也就个把小时的事儿。

城市就讲究出身。北京人到了地方，值钱。省里人到了乡下，值钱。漂洋过海回来的，比土生土长的值钱。

城市这个容器里装得最多的是人，各色的人。外国人。马路上外国人多，说明城市开放。我原来生活的城市，一年到头见不到几个外国人，偶尔见着觉得特别新鲜，城市开放程度就低。南方人。城市里南方人多，说明城市活跃。南方人喜经商，南方人所到之处，必有商机。乡里人。乡里人多，说明城市的就业机会多，个体经济发达。城市就讲究发展。

城市这个容器还有属性。重工业、高新技术产业、商业、旅游业等等。属性不同，容器也就有大有小。我原来生活的省会一半是工业。有炼钢厂、炼油厂、乙烯厂、机车厂、拖拉机厂。规模都非常大，工人数儿都上了万。容器里的空气就不好，色调也灰。高新技术产业可遇而不可求。科技下的蛋，当然择良木而栖。你那容器要是不够好，不够大，蛋是滚不进去的。商业城市人人在商言商，腰包里都有钱。旅游业城市最大的好处是牵上一匹马拉客也能解决吃饭问题。要是你和关汉卿一样“会围棋、会蹴踘、会打围、会插科、会歌舞、会吹弹、会咽竹、会吟诗、会双陆”，那你的日子过得自是格外滋润！但旅游有先天的成分，要如王安石所说“受之天也”。但虽“彼其受之天也，如此其贤也，不受之人，且为众人”。城市就讲究开发。

城市既是容器，就有容量。人不能太多，为了防止太多，就要设置门槛。——古代有城墙，到了晚上，城门“咣当”一关，一了百了。如今的城市基本上没城门了，关不住，只有管。门槛五花八门，有把户籍当门槛的，有把房子当门槛的，有把工作当门槛的，有把医疗当门槛的，有把孩子当门槛的。个个原则上不可逾越。非得越，那成本就相当高。城市就讲究门户。

吾一友已定居南方多年，什么都解决了，从属性上算是彻底的南方人了。孩子上初中，每年学费三万多。上的是重点中学，私立。言环顾四周，好初中全都“私立”了。我听后“呀然”一声，不自觉地拍了一下自己的腰包。城市最大的便利是能给人提供多种选择，吃香喝辣，素食主义，山珍海味，传统经典，应有尽有。你自己掌握。城市就讲究阶层。

城市这个容器管不好就乱。有限的是容量，无限的是欲望。满城人的欲望此消彼长，从不冬眠。家里的地方不够用了，就向阳台要。阳台不够了，就向公共地段要。住在楼顶的，向天上要。住一楼的，向四周要。城市就讲究城管。

城市这个容器会不会破呢？戳破，砸破，撑破，挤破。大抵不会，因为城市四通八达，可疏可堵。但城市有标签。每一个人是标签的制作者和知识产权的拥有者。你是什么，就贴什么。你罪恶，就贴罪恶。你淫逸，就贴淫逸。你下流，就贴下流。你龌龊，就贴龌龊。你高尚，就贴高尚。你伟大，就贴伟大。因此，民风淳朴的城市，依然是“受之天也”，祖上传下来的，不认不行，不服也不行。也有祖上没什么东西传承下来，但后人惦念，想方设法让自己所居之容器“古色古香”起来，于是西门庆和潘金莲那些风流事，也成了大家抢的香饽饽。——该讲究时，有些城市却不讲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