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3版:郑风 上一版3  4下一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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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标题

读马新朝《低处的光》

刘海燕

我在这个城市的西北边缘,读马新朝的诗《低处的光》,应该说,这对于我的内心,是一件很重要的事。因为,对于这个城市,这片土地,我曾有过近乎绝望的无可凭依,因偏向于看到它对写作者血液的污染——写作者的生活表情被权力秩序所牵制,文字内里被文学之外的荣誉所命名。马新朝的诗,修正了我成年的偏向,使我深些更深些体恤这片土地,体恤它的悲苦与斑驳;反过来,也看到了诗人扎根于此,超越于此,使我对异数和奇迹有了信心。我一直认为,一个能够创造现实而不是被现实改造的人,才称得上是作家。这个认为,在投机成为主流的时代,有些像是德国哲学之树上的呆鸟,迂涩而自伤。马新朝的诗,给诗、诗人和如我这种企图挣脱现实的人,争取了希望和尊严。

在很多文学场所,我安慰自己,让你的心变得烦躁灰暗的那一切,肯定不是文学,至少不是质地非常的文学。质地非常的文学,如马新朝的诗,像时间和风,像阳光和星辰,平等地存在于每一个人,每一个物种,让你感到“一棵小草也富有灵性/一块石头也能碰出血迹”,一个微小的草蛉虫,在经历死亡的过程中,“也有着人世般的闪电和泪水/痛苦与恐惧”,孤立无援的“大哥”,在麦田,万物都在瞌睡的午后,和瓦罐相伴,“父亲”把粮食内部那些饱满的话语,静静传达给我……诗人目遇的世间,都是有着温暖度和疼痛感的生命,人与物之间,人与人之间,彼此陪伴,彼此启示,没有高下主从之等级,万物自由而温暖地互慰,以各自有力的方式完成自己的一生。

这诗,是从人世的深海里打捞出的光,带着具体和普通,带着广阔的缄默,和穿越尘埃如同穿越高山一样的惊艳,让你我看到很可能是一辈子都被忽视的人世情感——在生命的内部,没有奢华与寒碜,是我们的头脑有太多的成见和偏见,是社会生活中的种种势力,是文化生活中的种种权力,是一切身份和头衔,使人的优越感膨胀。你藐视万物的时候,万物都不再对你敞开,你不再能听见它们的声音,不再能看见它们活着的表情,余下的就是利益,是红尘滚滚中不得安宁的心。

马新朝的诗,像风。在午夜,在时间深处,人声消歇处,你愈感到它的存在,那是人心寂寥的时刻。中年诗人,对生命的各种界限已经悟透;他的诗,像时间——这生命的雕刻师,它在我们活着的每一秒里,雕刻着万物的繁华、流逝与衰亡,时间的痕迹在你我的脸上、背上和心上。马新朝的诗,描述着时间的痕迹,描述着时间划过万物的状态,让你我看见那些无可名状无可描述的事物或者情感。这些诗因表达着人生在世的底色及上限,在很多年后依然不会褪色。

马新朝的诗,天然得像庄稼和草,文字的肌理和形式,没有任何浮华、矫情和包装,包括各种现代文化的包装。一切华彩归于天然,万物或欣然或挣扎地活着是世间最华彩最隆重的事情。这些文字仿佛已经被天上的雨水洗净,又汲足了大地深处的营养,有着天然的棉质表情,有着世故的眼睛看不见的内力,向上空生长着,告知万物彼此要温暖,彼此要鼓励。

他看到院子里一朵羞怯而细小的南瓜花,“在前边走,走一步,回过头来/喊我一声。”(《一朵南瓜花》)他看到燕麦抚着雨水的肩头站了起来,对他说:“你的腰要伸直,挺起胸膛”(《村前遇雨》)他看到,他的亲人们一生要干的事情,“就是省下一些雨水/哺育庄稼”(《炊烟》)他看到:“万里的河流过去,把一颗榆树留下来/站在岸边//有时,老榆树看得我们久了/就淌出雨点般的泪水”(《河边之树》)

这些诗里,有种美好的神力,让你我的心缓缓地沐入神光,觉得活在世间,理应这样怜惜,感恩于万物。这是诗,这是文学该有的情怀,可是今天我们已经不多见了。不少业内专家、诗界领衔刊物公认:“就当下诗坛而言,马新朝不仅是河南省诗歌界的领军人物和非常重要的诗人,而且是全国范围内成就突出、影响广泛的诗人。”虽然马新朝自认为写作是个体的,不存在领头的问题。这些宏大的颂词,在很多时候往往只有空壳,在马新朝这里,我认为落得很实,在对人世与诗的理解和表达上,这样描述和定位马新朝,一点都不为过。另一位我所尊敬的诗人邓万鹏先生,从更为专业的角度描述过马新朝的《幻河》,我相信,是《幻河》恢弘的艺术力量震撼了他,才使他写出那充满激情的赞语:“它以触天接地的思想和艺术光柱照彻了现代、后现代烟尘滚滚的诗坛;它强烈的光芒为当今的诗坛拓展出了一个澄澈全新的艺术空间。”真正的好文字,能感染不同类型的人。

我对于马新朝的了解首要是通过他的作品《幻河》、《大地无语》和《低处的光》。也曾在一些研讨会上遇见过,但我们都不是善言之人,也就增加不了更多的了解。上世纪90年代初,我的导师鲁枢元先生曾让我对所评作家做跟踪研究,至今,我仍然认为,要写透一个作家于一个时代,也应跟踪研究他漫漫一生,除了作品,还有人在此世的状态。但是,对于某些作家,如马新朝,他用几十年的光阴,去完成那么两三本书,用流年的淬火历练的文字,也基本够了。文字的气息,已经昭示出他的来路和前途。

马新朝的诗,表达了万物之间纯正的关系。据悉,马新朝很重视阅读。对于作家,阅读很重要,才情很重要,还有同样或者更重要的,就是你是否洞彻了活着的有限性,在有限性里,克服浮光掠影,放下种种文化架势和社会身份,作为一个自然人沉下去,“加入到尘埃的行列”(《我的一天》),这样,才能平等地看见万物。平等地看见万物的人,才可能表达出万物之间纯正的关系。

如:“一条鱼澄清了流水/河流,通过芦苇流进我们的/日子,成群的候鸟/在苇叶的指引下飞临村庄//整个下午,我都在接近芦苇/理解那些事物表面的芦花/我看到它们怎么向一只羊传达绿意//这些河流的孩子,我们的兄弟/至今仍在水边固守着鱼类/固守着村庄的秘密”(《河边芦苇》)这无所不在的联系,构成了村庄美妙的秩序。

“整个下午,我都被河流掌握//坐在河边,整个下午/我无话可说/河流已经代替我说出了全部的话语”(《下午,在河上》)“万物/都在这黄昏的荒原上寻找自己的位置/废墟带着我,不断地向荒漠的/深处,滑去”(《废墟上的乌鸦》)“它(雪)细细地观察我,从我的脸上查看/人世的现状//打开/我的行李,把一些肮脏的/细节,拿走”(《夜宿盐卡》)

可以看出,诗人面对万物时,那颗天然谦卑的心。是河流在说,是事物在引领着“我”,并且清洗着“我”,说到底,是活透彻了。海德格尔评价策兰时曾说过这样一句话:这个人“已经远远走在了最前面,却总是自己悄悄站在最后面”。这可能是哲学家对一个诗人的最高评价了。今天,我们这个时代,精明和心计过重者甚多,能穿越茫茫红尘,活得简洁并有大爱的甚少。我们总是疑问,中国作家为什么到一定年龄就写不出更好的东西?除去种种常谈的理由,我想这应该是其中之一。作家们受到的得到的现实诱惑太多,在向外部攀升的过程中,又缺乏用思想清洗的习惯,天然的性情逐渐流失,和人与事的关系由自然化转向社会化。在功名场中逗留过久的心,不再能准确地体察万物的心,也就不再能进入对这个世界相对准确的表达。

在《低处的光》里,第一首诗是《要学会爱》,最后一首亦是代后记为《一所房子》,诗人这样安排,应该是思虑后的结果。因为,这正好表达了一个诗人最重要的初始状态——“要学会爱”,和一个诗人最重要的历练过程——“不断地擦去语言内部的灰尘/用它照着高处的神祇/照亮黑暗的人群和我卑微的肉身”。

这些诗句是诗人个人的,也是这个时代的写作者应该听见的。

2010年岁末于郑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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