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翃《寒食》诗轶事与考辨

郭殿忱

唐代著名诗人韩翃，字君平，南阳人。玄宗天宝进士，代宗大历十才子之一。待到德宗建中年间，他已老迈居家，赋闲多年。一日深夜有不速之客造访，带来了皇帝要他出任驾部郎中——代为起草诏书、诰命。惊愕之余，他告诉客人：你可能搞错了。客人并不辩解，只吟诗道——

春城无处不开花，寒食东风御柳斜。

日暮汉宫传蜡烛，青烟散入五侯家。

复问：这诗可是你写的？韩翃答：是。

原来，当时朝廷缺少拟写诏、诰的人才，有关部门向皇帝先后提供两份名单，均未获准。当面请示，德宗说可任命韩翃。当时还有一个同名的韩翃在江淮刺史任上。有司不知是指哪一个，就将二人同时呈报。德宗御笔亲书上面那首题为《寒食》的诗，批道，就是写此诗的韩翃。

寒食节禁火，是自姬周以来的古老习俗。唐代帝王不遵古俗，将榆柳之火赐予近臣。韩翃用清通的诗句，以汉喻唐，表达了对特权阶层的不满。致使它传诵千古而不衰。

而今，大多版本，包括《全唐诗》《唐诗三百首》在内，均有两处异文——

春城无处不飞花，寒食东风御柳斜。

日暮汉宫传蜡烛，轻烟散入五侯家。

到底是“开花”还是“飞花”对？是“青烟”还是“轻烟”好？据我掌握的材料，唐人孟棨所编《本事诗》、五代人韦縠所编《才调集》、宋人计有功辑撰的《唐诗纪事》均作“开花”和“青烟”。直到明代万历年间由赵宦光、黄习远整理、增补、重刊南宋洪迈进御本《万首唐人绝句》，才出现“飞花”、“轻烟”这等浪漫而空灵的词汇。明本之不足信，理由有三：

一、唐德宗喜爱韩翃诗不止这一首。据《唐诗纪事》载：德宗西幸，有神智聪、如意骝二马，谓之功臣。一日有进瑞鞭者，上曰：朕有二骏，今得此可为三绝。因吟翃《观马调》诗云：

鸳鸯赭白齿新齐，晚日花间放碧蹄。

玉勒乍迴初喷沫，金鞭欲下不成嘶。

如此喜欢一个人的诗作，是断不会写错他的诗句的。

二、唐人孟棨编《本事诗》，更不敢将当代皇帝所题诗写错。因为那可是要获“大不敬”之罪的。

三、明代人没读懂韩翃微言大义的“春秋笔法”，误将写实的“开花”变成了清丽流美的“飞花”。将俗语所说“祖坟冒青烟”的讽喻，变成了意象氤氲的“轻烟”。随着时光的流逝，士大夫阶层审美情趣的嬗变，“飞花”与“轻烟”才日渐广为流传。

难怪鲁迅先生批评道：“明人好刻古书而古书亡。”今仅就一诗之正本清源，以明证先生论断的正确和深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