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培俊

男孩的报摊摆在红花巷一个楼梯旁边，狭小逼仄，夹在拥挤的商铺中间，不注意看，一转眼就错过去了。说是报摊，其实也就是一块杨木铺板，左边摆着要卖的早报、日报、晚报、故事报，右边是画报和杂志，免费供人阅读。早上8点，男孩来到报摊前，坐到老式木椅上。这时候，太阳正好越过东边的楼顶，刷一下扑到男孩身上脸上，镀出一个黄金般耀眼的男孩。

男孩卖报的生意挺不错，门板还没放下，报摊前早已人头攒动，热闹非凡，一边握着油条包子往嘴里塞，一边把硬币纸币往铁盒里丢，说，来份晚报。油条或包子含着，声音呜呜啦啦的。

男孩一直不明白，自己的生意为什么这样好，省城之大、报亭之多他是知道的，自己经营的报纸也和别人一样，没什么特别之处，纸是一样的，字是一样的，图片也是一样的。咋都喜欢买自己的报呢？

这是男孩想了许久、想过很多次始终没有想明白的问题。想不明白就不想了，想那些干什么呢？白费力气，只要多卖几份报纸，多挣几块钱，能给上大学的哥哥多寄点，让他顺利完成学业就行了。

卖报时男孩并不动手收钱，他面前放着个方方正正的铁盒子，是前年中秋节二姑送他的月饼盒，谁要什么报纸，自己从铺板上拿，然后把钱丢进铁盒里，若是硬币，铁盒子便会发出叮当一声响。那声音极是悦耳，极是动听，男孩便微微一笑，欠身点头致谢。如是纸币，买报人会交代一声：我放的是纸币啊。男孩又是微微一笑，又是欠身点头，很突兀的，冒出一句港台腔：“塞塞——塞塞——”，名演员似的，透着20岁男孩的俏皮和可爱。

3年前，男孩眼里的世界五彩缤纷，光鲜动人，一场突如其来的高烧，世界在男孩眼里全变了，黑暗成为一切，一切成为黑暗。失落、绝望击倒了他。那天晚上，他从枕头下抽出藏刀，锋利的刀刃伸向手腕……

弟弟把男孩唤醒了，或者说是弟弟一个梦呓把他唤醒了。藏刀触及皮肤，男孩感到丝丝冰凉，对面房间睡着的弟弟在饮泣中发出一声轻唤：“哥哥——”他放下藏刀，摸索着走进弟弟房间，在床头坐了整整一夜。他说，弟弟，哥哥再也不干傻事了，哥哥要把你抚养成人，对得起死去的父母……

于是，红花巷有了男孩的报摊。

靠着男孩的报摊，弟弟念完高中。弟弟走进了大学。

晚上，男孩盘腿坐在床上，把铁盒里的钱倒出来，先把纸币一张张码整齐，数上一遍，然后，把硬币捡拾到一起，数完，便有一抹笑意爬上男孩的嘴角。男孩笑起来很可爱，眉梢上挑，嘴角成了一个圆弧，俏皮中带着点甜味。他说，弟弟，你知道今天哥哥卖了多少吗？你不知道，你没在家，当然不知道，告诉你吧，哥哥卖出去430份！弟弟说，我知道，我哥是最棒的，比明眼人卖得还多！男孩说，明天我就把生活费寄过去，一个人在外边，别太节省了啊，吃得多多的，身子养得棒棒的。弟弟说，带着哭腔：“哥哥，别太辛苦了，你眼不好，照顾好自己啊……”

弟弟没在，弟弟的声音来自男孩的心里。

男孩睡了，睡着的时候，男孩还在笑。

又是一个阳光很好的早晨，男孩照例坐在报摊前，阳光照例把男孩变成了金黄色。一个比男孩更小的男孩来买报纸，他说，大哥哥，我要一份晚报。男孩问道，你看？你这么小。小男孩说，不是，是我爸让买的。男孩问，你家住在附近吗？小男孩说，不是，住在百花街。男孩说，你们那里不是有报亭吗？小男孩说，我爸昨天去上海了，嘱咐我一定来买你的报纸。

买过报纸，小男孩没走，站在报摊前。男孩说，你还有事吗？小男孩说，我在看你背后那个纸板。男孩很奇怪：“纸板？我背后有纸板？”小男孩说，上面还有字。男孩说，能给我念念吗？小男孩说，我上二年级，有的字不认识。男孩说，拣你认识的念。小男孩念了起来，念得磕磕巴巴的，男孩还是听懂了意思。

“卖报的是个盲人，也是强大的人，靠这个小报摊，把弟弟送进大学。请您施以援手，送上一份关爱吧。”

男孩哭了，很感动。他不知道纸板是谁写的，又是什么时候钉上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