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染的木棉花

我家门前的梅树在洁白的雪中像是突然之间就奔放了一树花朵，我知道那个二月的木棉树也会芬芳着一树如血的花朵——三十余年了，北方的梅朵一直在冥冥之中呼应着南国的二月木棉花开，那棵沾满战友血肉的木棉树，一直在我心中摇曳，我不能忘怀那个惨烈如血的日子……

1978年冬季的一个晚上，我和同乡的马耀治在我们村子里观看《上甘岭》电影，他突然对我说，他要虚报一岁去当兵，他说咱农民的孩子待在村里耕那二亩地太没出息。后来他就真的应征入了伍，并且还和我一块儿分到了一个团。当时他分到了七连,我分到了团部通信连。有一天,他找到我说，我们这批新兵没经新兵连集训就直接入连队，现在军训安排得让人几乎难以承受，连队的猪也都全部杀了，我们很可能要上前线打仗，当时我们在报纸上已不断闻到祖国南疆的火药味儿了。

“你怕么?”我问他。

“怕啥!我还巴不得能上战场呢!”

“为啥?”

“我考不上大学,长一身健骨，庸才有地方报国,不白来世。”

同他第二次见面是在广西临战前的一次实战演习中。当时我作为司令部话务员随首长来到七连观战，他见到我异常的高兴，那天我们俩蹲在草窝中畅谈了很多，临别，他有点不好意思地摸着“光荣头”告诉我,想让我替他给妈妈和未婚妻写封信。他说不管战场上他咋样,他一定要活着回来，特别是他交代要给他未婚妻写些悄悄话。他说他们同学时很要好,可订了婚还没敢说过悄悄话，他说他现在很想说。

战斗打响后,他们七连被命令主攻“巴米”高地。战斗进行到中午时分,七连来电报告，进攻受阻，敌阵地三面悬崖，只有一面有条石路上山，且敌人有一个加强营的兵力躲在大溶洞里用重火力卡死了那条路口，我军伤亡惨重请求炮火和兵力支援。团长接到报告后，马上命令我带电台随四连六连迂回过去增援。我们来到“巴米”后，看到的情景令人十分震惊。因为地势宜守难攻，七连的干部战士眼看着敌阵地上受伤的战友们流血而无法抢救，战士们都发了疯似的不顾一切地红着眼往前冲。一时间，眼泪、汗水、血水、硝烟、咒骂声、惨叫声、爆炸声……洪水般的涌堵了我那惊讶的目光。马耀治就是在这个时候闯入我那血红的视线的。

马耀治当时的任务是赶牛在前边排雷，可水牛刚接近雷区就被弹雨给打倒了，马耀治就在牛倒下后奋不顾身闯向雷区的。一阵巨响过后,当我睁开眼睛的时候，17岁的他已被地雷掀飞到一棵木棉树下,鲜红的热血几乎染遍了那棵满树红花的木棉树。当时我和他的副班长曹保勤顶着气浪奋力地扑过去，敌人的子弹打中了曹保勤的腹部，肠子流了一地，而他咬着牙关又将肠子塞进肚子里，挣扎着站起来扑向了敌人的枪口……

战斗胜利后,我们又把马耀治的血肉从树上刮下来，深深地埋在了那棵木棉树下,用鲜红的木棉花遮掩了他的坟头。尔后我就在他的坟前燃烧了帮他写好而未发出去的那封家书。那封信中，他告诉他的母亲他很好，他对未婚妻说了好多悄悄话，而他，一个17岁的鲜嫩生命却永远地留在了南国的木棉树下……

30多年转眼逝去,人事,国事,乡间事……都早已发生巨变。30多年前，改革开放前奏那场打出中国国际尊严的战争,却像一粒无法看到的尘埃,悄无声息地被覆于时代的洪流中。然而,一个17岁小战士国难时的选择，却像共和国的旗帜一样，张扬了一名军人和一个农民孩子的大写人生。30多年了啊!他的母亲虽然清明来时涌淌泪水而找不到儿子的坟头，然而,她却能听到英雄儿子托南方鸟捎来的问候声。杜鹃啼血,木棉花开,似血似情,似爱似歌。作为农民的儿子,田野里的馨香就是他的收获；作为人民的军人,和平鸽的振翅声,就是他生命的壮歌。虽说人生多像流星一闪即逝,而那为祖国而英勇献身的年轻生命却在南方的天空，一闪成为永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