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宁又名石头城，地势险要，自古形胜。一股迥于洛阳的江南气息扑面而来，使杜甫胸襟豁然，视野陡增。杜甫辞别江宁，随许八、旻上人，乘艨艟官船，顺江直下，前往扬州大明寺拜望鉴真方丈。

大明寺古刹名僧辈出，尤以唐代律学大师鉴真最为著名。

杜甫、许八由旻上人引领，穿过西园，入大明寺后院。旻上人道：“子美佛心见性，何不成佛？”

杜甫笑答：“自度成佛，奈苍生何？”

旻上人接道：“以心传心，明心见性，普度众生。”

“众生如我，人皆成佛，佛又是谁？”杜甫回应，“我知上人之心。然甫既着尘世，尚无一德以济众生，尚无一事以利百姓。若独寻清静，心中憾矣！”

见杜甫心性已决，旻上人亦不多语。遂引领杜甫、许八拜见僧值，言其欲拜望鉴真方丈。旻上人乃佛门弟子，鉴真于江宁瓦官寺弘法时，亦喜旻上人绘画技艺，曾与之共论甚欢。闻其前来，遂着小僧引入方丈室。杜甫视大师面若净水，心怀日月，躬身施礼：“巩洛布衣杜甫千里慕名而来，不为长生之道，而求人间医术，以期小以忠孝，大济苍生。”

“施主已略知法理。我佛慈悲为怀，普度众生。弘法之要，医苍生之心；中医之要，医苍生之体。灵肉归一，乃佛法之大成也。既求医道，可知松风明月之间，有何等草木入药？可知何为上、中、下之药？” 鉴真大师表情淡定。

杜甫道：“晚生愚钝，以为：上药医病，中药保命，下药养身。”

“施主前来求医术，乃大道之行。又知数十种草药之名，亦见心性方纯。只是，施主应知：上药医神，中药医心，下药医病之理。知此理者，方可成良医也！”

杜甫闻言，若醍醐灌顶。“大师所言，契合儒家《中庸》。《中庸》有云：‘中也者，天下之大本也；和也者，天下之达道也。致中和，天地位焉，万物育焉。’圣人云，‘治大国如烹小鲜’，亦有温敦、中和之意。”

“已知医理也！”鉴真大师微笑，“儒家‘六经’亦乃生命之道。施主慧根，又怀慈悲之心，我期施主来日‘山、医、命、相、卜’五术精纯，造福黎民。”

待鉴真大师言毕，就见僧值引着两位僧人入内。僧值低语于大师：“日本僧人荣睿、普照不辞万里，漂海来华，学佛留学，并敦请方丈赴日传佛弘法。”

鉴真大师不语，口中默诵佛号。日本僧人荣睿、普照伏地施礼：“日本与大唐一衣带水，邻里之邦。然日本僧侣戒规不严，佛法受阻。天皇着小僧敦请大师东渡扶桑，普度众生。”

杜甫三人见状，与鉴真大师默默施礼而退。

杜甫面见鉴真大师，自是体悟大师大爱无疆之心。于闲暇之余，思鉴真大师之言，杜甫探究药理，思索人生。潜默之中，将儒学精神与中医理论相结合，于其诗文中，体现出平和、中正之美，体现出物我与共的慈悲情怀。

杜甫不知鉴真大师亦准备十年之后方渡扶桑，心中以为大师已经东渡，遂雇船欲追随鉴真大师东去。不料，船夫闻东海风暴突起，推辞不往，杜甫深以为憾。以至晚年尚有诗记道：

……东下姑苏台，已具浮海航。到今仍有恨，不得穷扶桑……

杜甫于剡溪乌蓬之中，不由再次对吴越文化静心细视。 “越女天下白，鉴湖五月凉。剡溪蕴秀异，欲罢不能忘”……杜甫时时不能自持，口诵吴歌：

长夜不得眠，明月何灼灼！想闻欢唤声，虚应空中诺！

杜甫于委婉清丽之吴歌声中，又至余杭盘桓数月。

第三章 东都应试初试手 日月相曜洛阳城

杜甫再转回姑苏、扬州、江宁之时，就见各处年青士子纷纷整理行囊，前往东都洛阳参加科考。开元二十三年，因长安秋雨成灾，唐玄宗游幸东都，并诏告天下：朝廷将于次年初春于洛阳举行特进进士选试。以“致君尧舜上，再使风俗淳”立志的杜甫接到家书，遂沿来时之路，匆匆赶回洛阳，满怀信心地准备入春闱求仕。

唐代取士不仅要看考试成绩，还要看考生社会名望，还须有各地名士推荐。故而，唐时文人雅士广有漫游，以挣个人名望；干谒成风，以期达官贵人荐举。

杜甫以为自己数年漫游，已是眼界开阔，才华展露，诗文、书法、辞赋皆已精通，以为此次应考，必“摘青紫如拾草芥”！甚至，连屈原、贾谊、曹植等文章大家在其心中，亦有轻意。颇有祖父杜审言狂狷之风。

科考于洛阳崇业坊福唐观如期举行。杜甫心中暗咏着“愿得展勤功，输力于明君。怀此王佐才，慷慨独不群”，怀着自信自负之心，步入守卫森严的考场闱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