迪克特拉小姐望着我，那双美丽的眼睛里饱含着泪水。我暗自想，这些精疲力竭的人干了多么不可原谅的蠢事！出于过分自信而失去了最后的机会。但是，两个抵抗组织的一向谨小慎微的人在接近目的地时迷了路，又去敲一家不认识的人的门，这不能不令人觉得有点奇怪。但是，对她的话我不能多加怀疑，再说，时间也不允许。

“这是什么时候的事？”

迪克特拉小姐沉思片刻，然后说：

“在那么短的时间里发生了那么多事，我完全失去了准确的时间概念。让我想想，今天是十四号，对吗？那么，有九天或十天了。”

“你什么时候到里斯本？”

“三天之后，距今正好一个星期。”

“而这些呢？”我指着她身上的漂亮衣服和头上那华贵的帽子，“你一路上都带着而且穿着这些衣服吗？”

“当然不是，”她红着脸说，“我到的时候衣服都破了。我立即去找自由荷兰当局。我到的第二天，同公爵偶然相遇，他是我家的老朋友。我狼狈的样子使他大为感动，走了那么多路，鞋子磨得都像纸一样薄了，他慷慨地为我置了新装。”

“很慷慨，”我小声说，“准确地讲，你是怎样‘碰’到他的？”

“在阿维斯旅馆的大厅里，我在那个旅馆里有个房间。我正准备出去的时候，碰到了他。”

阿维斯旅馆是里斯本最豪华的旅馆之一，接待成双结对的人，但是，却不“适宜”接待难民。德国炸弹的民主影响也无法使伦敦的时髦东西普及。像伦敦和平时期一样，里斯本的社交生活是等级森严的。我十分怀疑，一个衣着不雅又如此落魄的年轻女子会被这样的旅馆接待。一位一文不名的落难女子住在这样豪华的旅馆里，目的究竟何在呢？

我正要讯问这个问题，又有人敲门了。这一回基地司令派了个勤务兵来，说命令我去一趟。

我愤怒地走出去，基地司令绝望地对我说，公爵又大发雷霆了。他说公爵再次和白厅通话，对他们在机场的羁绊大为不满。在电话里，他大声喊叫，以致在隔壁房间的基地司令断断续续听到这样的话：“值班的是些蠢驴”，“高等畜生”，如此等等。我生平第一次看到有人像他那样失魂落魄。他说：

“朋友，我受不了啦！你讯问这个姑娘半小时了，一定已经有些眉目。如果她是个间谍，不可能和公爵在一起，为什么不可以另找时间审讯他们呢？如果我们不马上放了他们，最好别等人家撵，我和你都卷起铺盖滚蛋。”

“发生这种事，我实在遗憾，但是，我必须知道到底怎么回事。这位姑娘讲的情况不十分清楚。”

“但是……还没有弄清疑点吗？”

“不，还没有！”

“看在上帝面上，你快点问吧！坦率地说，我真不知道你今天怎么偏偏到这儿来。”

“你要我提醒你我为什么在这儿吗？”我提高声音说，“是你自己求我帮忙的。我们越是像两个学生那样讨论不休，公爵等的时间就越长。”

他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就听到中间房里传出一阵怒吼，像野兽的咆哮，这是极度恼怒的公爵又一次发作了。基地司令像一只被追捕的兔子，一溜烟跑掉了。我猛然转过身子，不小心绊在一个灭火器上。我诅咒着，突然一个念头浮现在我的脑海中。

我回到屋内，坐在迪克特拉小姐面前，目不转睛地望着她，一句话也不说。然后，我突然说：

“我们摊开说吧！你说差不多两个月以前越过西班牙国境的，对吗？”

“是的。”

“还说在六个星期后到达里斯本，对吗？”

“是的。”

“你的意思是说六个星期走了一千公里，每星期平均走五十多公里，对吗？”

“是的，我已经说过，我们偷过自行车，一直把它们骑坏为止。”

“对。”我说，“但是，即使这样，你们还是步行了差不多全部旅程，是吗？”

“是的。”

“好，脱掉你的鞋子。”我命令她。

迪克特拉小姐十分吃惊，机械地服从了我的命令

我迅速说一声“对不起”，就弯下身子，透过薄薄的丝袜摸了摸她的脚底板。迪克特拉小姐目瞪口呆地瞧着我，以为我发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