忆旧与健康

王振洲

这年头，专家多，高论也多，有人著文说怀旧会影响健康，老人最好不要回忆过去。但过去的事不论欢悦、苦难，都储存在大脑里，怎么能抹掉。我在电视上看到北京市遭受特大洪灾的群众住进安置的大帐篷，从干部手中接过衣物、食品、饮料等等的镜头时，便情不自禁地想起，1938年6月蒋介石下令扒开花园口大堤所造成的惨绝人寰的大灾难：豫、皖、苏三省44个县许多村镇、良田被洪水吞吃，淹死80余万人，1000多万人丧失家园，流离失所。更令人气愤的是他们对侥幸逃生的灾民还大肆欺骗，百般刁难。

谁都知道，洪水会淹死人的。可在扒开口放水之前，他们竟严密封锁消息，不准百姓知道。

各村逃出来的人都露天住在黄河堤上，抢救出来的一些东西横七竖八堆放着，而雨又下个不停，吃不上饭的孩子饿得又哭又闹。饥饿和雨淋出来的疾病，又夺去了一些老人和孩子的生命。我一岁多的弟弟灶保就是这时死去的。

家中人手强些的在洪水不太大时扒了房屋，弄出些门板、檩条等，大雨停后陆续搭起了草庵，没有搭庵物料的人家，本可以到堤北边的柳柯砍些来用，国民党兵和河务上的人却不许砍，夜里偷去砍的逮住都被打得遍体鳞伤。一位我们喊作“老商爷”的孤寡老人没办法，就在堤上挖了个洞存身。一天夜里洞突然塌了，他被闷在里边。第二天乡亲们把他挖出来时，脸色乌青，已经没有一点气息，只好抬到坝机湾埋了。这坝机湾曾是黄河险工地段，堤身比别处宽许多，离村子比较远，死了的老人和孩子就都葬在这里。因为没有棺材，埋得又浅，往往被野狗刨开吃了。两个被日本鬼子强奸后杀死的妇女就扔在坝机湾，被野狗一口一口撕着吃了。白骨森森，鬼火明灭，人们夜晚途经坝机湾无不胆战心惊，即使白天也要格外留心，那吃尸体吃红了眼睛的野狗会突然向路人扑去。以致多年后人们想起坝机湾仍心有余悸。

面对灾难，蒋介石的报纸编造出决口是由日本飞机炸开的谎言，河南省政府还发出布告说：郑州以北，洪水漫溢，已成泽固，灾区难民可免粮免丁，得到救济。他们确实放过一次赈，地点就在决口的口门东边。那天一大早，人们就排起了长队。我是跟大哥一块去的，大哥特意拿了一条布袋，我还拿了根棍子，想着领的东西多了，好帮助大哥抬。不知道什么原因，后边的队越排越长，前边却一动不动。正是伏天，太阳像个大火球，晒得人头皮发麻。太阳当顶了，队伍终于蠕动起来。不久，前边传来了吵闹声，有些人拐回来了，只见我们村的老瓜叔手中举着两个馍，边走边骂：“什么放赈，放他娘的屁，是作贱人！看，一个人就给俩发馊的馍。”他把馍掰开，馍里面扯着白丝，发出一股难闻的酸臭味。队伍乱了，许多人骂着把馍或扔了，或向放赈者的头上身上砸去。

苦难中的灾民得不到任何救助，反而被逼着帮助驻防的兵挖战壕、修炮台。可当日本鬼子逼近的时候，没有听见他们放一枪一炮，却看到了他们的大烟枪。一天上午，从东边过来长长的队伍，小跑着向黄河渡口奔去。突然一个当官的和他的勤务兵离开队伍走进我们家，嘴里连声喊着：“灯，点灯！”他是要用灯火烧大烟泡，可我们家根本没有一滴油，哪有灯可点。那当官的骂了一声歪在床上，勤务兵掏出大烟枪和烟土，点着一堆柴为他烧大烟泡吸，直到过足了烟瘾才匆忙去追赶队伍。

国民党兵跑了，日本鬼子来了。一天听到远处日本鬼子的摩托车声响，村里的几个年轻妇女慌忙往脸上抹些锅底灰，跑到黄河岸边去躲。那里有孤零零三间破房，因为出门几步就是黄河，没有人敢住。平常日本鬼子也不到那里去，这一天两个鬼子不知怎么突然去了。他们看到屋里的妇女，喊着“花姑娘，花姑娘”，饿狼似地扑上去搂抱。正在近处用舀子捞鱼的老瓜叔听到妇女们的哭喊声，急忙跑了过去。他个头高，身板壮，勇猛彪悍，冲进屋中抓住个鬼子摔倒地下，又抱出来暴打，屋里的那个鬼子抵挡不住几个妇女围攻，哇哇叫着跑了出去，拉起被老瓜叔打倒在地的家伙落荒而逃。村中的人知道了这事，认为日本鬼子一定会来报复，当天就收拾些东西，逃往北边黄河故道的沙蒿中，夜里都没敢回家。奇怪的是第二天我们村里没事，西边南月堤、赵兰庄却遭到日本鬼子的野蛮烧杀，两个村的房屋全被烧毁，来不及从屋中跑出来的老人、孩子都被烧死。后来得知，两个村的灾民比我们村勇敢，多次有组织地和前去抢掠的日本鬼子进行斗争。

回忆新中国成立前中国人民受到的灾难，看看现在党和政府以及全国人民对受灾群众的关怀、帮助，一股热浪从胸中涌起，倍感我们的社会主义大家庭好。

回忆使人看到社会进步，增强信心，不得或少得健忘症。新华网上曾有一条消息，说英国的一个科研小组对几个国家的不同人群进行有关测试，结果显示勾起怀旧记忆的人比回忆起近期普通事件的人更快乐。他们说回忆旧事起初可能会使其落泪，但最终留下的只有好心情，有助于改善身心健康，感到生命更有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