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道荣

晚饭后，小同乡财达领着孩子上门来玩。财达打工好几年了，这还是他的孩子第一次进城，已经来了一个多星期。

财达的儿子今年读三年级，小家伙长得虎头虎脑，一点不怯生。我问财达，你每天要去工厂打工，这些天孩子一个人怎么办？

我居住的小区，位于城乡接合部，经常见到三三两两的孩子，在路边或小区门口玩耍，多是租住在附近民房里的民工的孩子。父母都去上班了，孩子没人管，要么就一个人锁在出租屋中，要么就是这样结群玩耍，父母很少有时间和精力管他们。每年夏天，都会发生孩子溺水、交通事故或失踪的事件，让人揪心。

财达兴奋地告诉我，他们老板是个很好的人，厂里有很多他这样的情况，孩子放暑假后进了城，却没人管，所以，老板就将一个会议室临时改成了活动中心，专门供厂里外来务工者的孩子玩耍和学习，还起了个很好听的名字“候鸟教室”。这样，每天早上上班的时候，他就将孩子送到活动中心，晚上下班的时候再带孩子一起回出租屋。孩子有个安全的地方，他上班也安心。

这倒是个大好事。财达告诉我，活动中心里有空调，有桌椅，还放了好多书和杂志，孩子既可以做作业，也可以玩耍游戏，中午还统一供应一顿午餐。这些都是免费的。财达着重强调说，进城之后在好多家工厂、工地打过工，这家工厂是他觉得最人性化、干起活来最舒心的地方。

我问孩子，活动中心怎么样？孩子重重地点点头，好啊。我摸摸他的头，问他怎么好。小家伙歪着脑袋，如数家珍：有好多小朋友，大家在一起玩，很开心，学会了不少别的地方话；还有好多新书、杂志看，他最喜欢看的是一本关于武器的杂志；中午还有好吃的饭菜，比老家学校食堂里的饭菜好吃多了；而且，每天还有老师给我们上课呢。

还有老师讲课？我好奇地问。财达插话，也不是专门的老师，厂里哪有老师啊，听老板说，每天他都会安排一名厂里的人给孩子们上课，有时候是新来的大学生，有时候是老板自己，有时候是食堂里的师傅，教孩子们手工课。

我最喜欢手工课了。财达的儿子做了个用刀切菜的姿势，我已经会自己切菜了，昨天晚上爸爸烧饭的时候，菜就是我帮他切的。孩子自豪地说。财达看看儿子，赞许地点点头。

孩子还兴奋地告诉我，前几天，活动中心竟然来了一个老外，跟他们玩了一个多小时，不过，老外讲的话，他一句也听不懂。还有老外？我诧异不已。财达解释说，是这样的，前几天厂里跟一个外商签了一份合同，老板就请外商教活动中心的孩子说几句英语。没想到，那个外商明白了老板的意图后，很乐意地答应了。

我在脑海里勾勒着这个“候鸟教室”的模样，说实话，能遇到这样的老板，对财达们以及他们的孩子来说，真的是一件非常幸运的事情。

又过了一些日子，财达再次领着孩子上门来玩。这一次，是来告别的。财达告诉我，要送孩子回老家去了。

我问财达的儿子，这段时间在“候鸟教室”过得怎么样？孩子嘴巴努努，欲言又止。我奇怪地问财达。财达犹疑了一下，告诉我，孩子已经好几天没去候鸟教室了。问他为什么。财达说，本来活动中心里都是我们这些打工者的孩子，后来，老板把自己的女儿还有厂里其他管理层的孩子，都送到这里来了。我理解老板的意思，是想让他们的孩子，跟我们这些农村来的孩子放在一起，接受再教育吧。可是，两拨孩子根本玩不到一起去，他们的孩子感觉很憋屈，我们的孩子也变得不自在。后来、后来孩子就不肯再去“候鸟教室”了。

没想到会是这样的结局。我安慰财达父子，不管怎么说，“候鸟教室”还是留下了一段美好的记忆。财达点点头，我从内心里感激老板的好意。

财达领着他的孩子走了。这只小候鸟，又回到了他自己的村庄，自己的天空。我想，总有一天，他们还会飞回来，在城市上空自由飞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