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墨白《手的十种语言》

蓝蓝

手，是人从精神到行为的实现和延长。伸出双手的动作，既可付出又可获取。在宗教里，向上举起的双手，是祈祷和祝福。不信神的人多把这个举动视为“要求”而不是“给予”。由于手是人类内心外在化的重要隐喻，所以，我对墨白《手的十种语言》一书格外看重。

拿到墨白先生这本书的时候是4月底，恰好各大报刊正刊登某个杀人案的消息。这本书我是从后边倒着看，看了几页后出了一身冷汗。某市长的妻子和画家黄秋雨秘密有染，画家曾为这个身份特殊的女性画过裸体画并记有创作笔记。一个寒冷的冬天，画家黄秋雨溺水而亡。奉命破案的方立言通过各种证据得知黄秋雨生前已罹患脑癌，于是，在围绕黄秋雨是他杀还是自杀，小说展开了错综复杂的描述。

这本书完成于2011年底，几乎成了当时某个杀人案的一个隐喻。那么，一个作家是如何从生活中获得对生活的预言能力呢？这也是破解此书的一个线索，或者说是唯一的线索。《手的十种语言》作为画家黄秋雨的创作计划，已经预先设定了这批画作要反映命运、欲望、权力、嫉妒、欺骗等等内容，这些都关乎人生最重大的问题。失踪的画作和他的日记，使我们相信，其中一定有令他毙命的原因。于是，读者也像一个侦探，在字里行间寻找真正的凶手。除了主人公方立言的视角给我们一定的启示外，我确信也在《手的十种语言》历史背景故事里找到了。据作者和出版编辑介绍，书中原有的十个历史背景故事因故被删除了两个，我感到遗憾。不过现有的故事情节也已经能够说明问题——这是一件表面上的情杀案，其故事下面实则是在写有关社会的问题、文化的问题、体制的问题。虽然作品的结构上看起来是非常后现代，作者运用了各种手法以及很丰富的表现形式，但毫无疑问这是一部现实主义作品。

墨白的书中多次提到西藏和新疆，从空间来说，我们可以看到权力是如何控制哪怕最遥远的地区；而从时间上来说，从最早左宗棠镇压新疆叛乱的故事开始，写到了枪毙解放初期著名的摄影家、“文革”中著名翻译大家傅雷自杀，写到了遇罗克因反对“唯成分论”被枪毙，写到了新时期艾滋病的可怕传播等等，这是从时间上描写了权力对个人命运的控制和影响。在这样一个无论从空间还是时间中构建的庞大的权力结构，任何冒犯它的渺小的个人的命运都是可以想象的，这才是故事里导致画家黄秋雨死亡的真凶。我个人以为，这本书写得最好的部分是八个历史背景故事，以及方立言在黄秋雨遗物中寻找蛛丝马迹的那些段落。这些有可能被读者忽略的细节，恰恰是作者最用心之处，盖因这比正面地描写作者的立意更需要功力和别出心裁的想象力，我以为墨白做得非常出色。

作为一个写诗的人，我对语言比较关注。书中出现的一些诗歌，尤其是黄秋雨的诗，都是非常有特点的。这些诗歌从一个方面丰富了小说的内容，也检验着作为小说家的墨白对诗歌这一艺术体裁的创作功力。我知道墨白一直在读诗，这和很多小说家有所不同，对语言的敏感应该是所有作家最基本的素质，这也是我尤其关注墨白创作的理由之一。墨白小说始终具有浓厚的历史感，而这样的历史感一以贯之地投射着当下人们的现实感，这也是他的小说具有厚重品质的原因。但可贵的是，这一点并未减弱小说的美学价值，而恰恰是作者对于小说形式的不断探索，保证了历史感在美学意义上的成立。

这部小说的组成材料极其丰富：新闻、书信、日记、书籍旁批、诗歌、短信、历史故事、图案……这种拼贴手法虽然并不新鲜，但如何有条不紊组织在一起则需要一定的结构能力。我以为墨白是下了很大工夫，在整个小说的架构上颇费了一番心思。总之，这是一部很优秀厚重的现实主义小说，它借鉴并实践了后现代的艺术手法，为如何更新小说的表达及如何艺术地处理当下的现实题材作出了非常有价值的探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