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培俊

大声这名字确实没有叫错，说话声音特大，还有点沙哑，单听声音不见人，你准以为是个男人。其实，大声是个长得挺清秀挺好看的姑娘。

大声出生时是九月，大声离娘胎的第一声啼哭，把接生的胖大夫吓了一跳。大声憋紫小脸，哇的一声出去，震得窗玻璃直抖索。母亲说，这孩子，咋这样哭呢？声音咋这么大呢？满月上户口，父亲问母亲，给小妞起个什么名字？母亲随口说，叫大声吧。于是，大声就叫了大声。

后来大声进了文化馆，报到第一天，馆长点名，大声那声“到”粗哑声高，把馆长吓了一跳。馆长说，说到就说到，没必要那么大声吧？大声说，我生来就这么大声音，改不了。馆长40多岁，粗壮结实，铁塔一般，说话却像娘们，蚊子哼似的。馆长说，以后说话声音小点啊，咱们是文化单位，说话要有文化味。大声说，我尽量改吧。馆长知人善任，让大声去做门卫。文化馆离菜市场不远，人多杂乱，早上，菜贩把菜拿到馆里来洗，萝卜白了，菠菜青了，黄瓜绿了，好卖多了。大家烦透了，却又管不了，为用水这点事，不知吵过多少架。

大声接了门卫，这种现象得到很大改观，有人进来洗菜，大声往门口一站，双手掐腰，把门堵得严严实实。菜贩再不讲理，也不能往人家姑娘身上挤吧。大声说，我们是文化单位，文化是什么？文化是人类进步的阶梯。知道阶梯吧？就是我身后的楼梯，知道啥意思了吧？菜贩摇摇头，说，哪跟哪呀这是，咋和楼梯弄到一块了？大声说，你这人，咋啥都不懂呢，一个台阶一个台阶往上走，不就走到高处了？走到高处还不进步了？文化了？

不过，大声并不一概而论，有些人也是可以进文化馆洗菜淋水的，比如那个楚家嫂子，比如那个杨老太太，都享有特权。下午3点，楚家嫂子提着卖了一半的菠菜进来，大声朝她笑笑，示意她进去，不忘在后面补上一句，多淋点水啊，快点卖完回家吧。大声知道，楚家嫂子丈夫前年车祸去世，甩下两个孩子，全靠她卖菜赚钱养活呢。

杨老太太是城中村的，老两口无儿无女，开出一片菜地，种些番茄韭菜豆角，拿到市场上换点碎银子，油电气费，全在这点菜上找。杨老太太来了，给大声个巴结的微笑，大声忙从椅子上站起来，接过杨老太太的菜篮子接了水，洒得均匀细致，然后，说，明天再来啊。

其他菜贩不愿意了，找到大声，说，都是人，你咋分上下高低，不一样对待呢？楚家嫂子、杨老太太可以进去洗菜淋水，我们咋不能进去？大声说，你少给我起哄，你家也出车祸了，也有两个擦屎刮尿的孩子？你家也是无儿无女？蹲在街上风刮雨淋？

菜贩们想想也是，人家大声这样做，有人家的道理，便暗里叹了一声，这姑娘，别看说话声高，说话难听，可仁义着呢。

大声因为说话声音大，一般小伙子看不上她，婚姻便给耽误了，一直到32岁才出嫁。大声嫁的是剧团的三保，三保攻须生，须生大多文质彬彬，抬脚动手斯斯文文，说话轻轻的、柔柔的，和大声形成天大的反差。结婚当天晚上，来客散去，三保说，咱们休息吧？大声一听就笑了，说，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人对脾气客对货，老犍对着麦秸垛。我说话声音大，你说话像蚊子哼，正好形成互补，以后日子树叶一样稠，可别烦我啊。三保笑笑，说，睡吧。大声说，睡就睡。大声声音太大，楼下乘凉的人笑得前仰后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