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 债

许海龙

我把车子停在了村口，看看周围没人，就拿了贡品和妻儿上山了。今天我要趁和妻儿到郊外踏青的机会，顺便回趟老家给父母上坟。

我已进城十几年了，早在城里买房娶妻生子，平时我很少回老家，偶尔一次也是来去匆匆。今天赶个大早，就是怕惊动老乡，害怕他们给我带来不必要的“麻烦”。

父母在我刚上高中那年先后离去，是邻居郭大伯和刘大娘省吃俭用供应我继续读书。三年后，我考上了大学，又是乡亲们这家十块、那家八块把我送进了大学。毕业后，我应聘到一家公司上班，从员工做起一步步提升，今年刚被提拔为公司副总。可就是在这期间，老家的人不断来找我，有让安排工作的，有来借钱的，有打了架让我托人说情免予处分的，甚至有人生病住不上院也来找我。我知道当初乡亲们资助过我，但我有今天也是凭自己努力的结果。妻子对此更是不屑一顾：以后就别再和那些乡巴佬来往了。

沿着崎岖的山路，我们来到父母的坟前，摆贡、烧纸、放鞭、磕头，很快就上完了坟。

下得山来，我们跺掉脚上的泥土，准备上车出发。妻子高兴地说，今天还好，没人发现我们，要不还不知会有多少麻烦呢。我没接她的话茬儿，正要发动车子时，却从倒车镜里看到一个人从村子里跑过来，一瘸一拐的，一边跑还一边招手。

“赶紧走！不是趁车就是找你办事，烦人！”妻子催促道。

我没理妻子，而是下车迎了上去。走近了才看清是刘大娘瘸着腿，跑了一头汗。

“大娘，是您？”

“是我。看，我说是小军吧，你可回来了。”大娘累得上气不接下气，“走，回来了到家坐坐。”

“大娘，不去了，我们回来上上坟。这么早，您是……”

“没事，听说你回来了，来看看你。上次你回来，我没见着你心里就不舒坦，这次可见着你了。”

“见着了，见着了。大宝哥呢？”大宝是大娘的儿子，曾去找过我两次，我都没给他办成事。这次老将出马，说啥我也得把她的面子给拾起来。

“大宝？他办了一个养猪场，政府扶持，生意还不错呢。”

“好，好，那就好。大伯呢？”

“您大伯？走了。前年有病走的。走时还念叨你呢。”

“大伯……”我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大娘，您看看我能帮点啥忙？”

“啥也不帮。我是来还钱的。等你几次都没等上你，去城里找吧不知道你在哪儿。给你，我可就省心了。”大娘说着，从兜里掏出了五元钱，向我手里塞。

“这是……”

“你不知道？咦，这是你娘活时，那年您大伯有病，我手头紧借你娘的钱，都十几年了。您娘我俩好，她活时家里穷没钱还她，现在有钱了，你爹娘都不在了。这债我要是不还呀，总是块心病！这回可轻见了。”大娘笑得很轻松，看着她满脸的皱纹和只剩下的一颗门牙，我心里酸楚难受。

“大娘，您……”我捏着那五元钱，手在发抖，心在发抖，“大娘，不要了，都啥时候的事了，我现在不缺钱，况且以前您没少帮我。”

“拿着，现在干大事了，小看你大娘了不是？还有，这是咱家柿树上结的柿子，甜着呢。这是俺孙子吧，给尝尝。”儿子不知啥时也下了车，大娘捏了一颗柿饼递了过去。

我一时两鼻发酸，两眼起雾，我瞬间觉着面前站着的就是我的母亲。我对儿子说：“快，快叫奶奶——”

儿子怯生生地叫了声“奶奶”。此时妻子躲在车上，不再言语。

“爸爸，奶奶的柿饼真甜，我还吃。”儿子嚷道。

“吃吧，明年回来，我还给你留着。”大娘脸上的皱纹都笑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