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西海

老妈今年七十八岁高龄，养了我们姐弟三个，前边两个是姐姐，我是个小“垫窝”。故而，老妈把我娇养得嘴噙着、手捧着，许是怕我再飞了，给我起了个名字叫“拴”。真应了老妈的心愿，我今年已经半百了。

老妈年轻的时候上过民校，是个扫盲生，能读书看报，经常戴着一副老花镜，读她喜爱的那份“老年报”。

老妈虽然眼花了，耳不聋，更让人惊赞的是她的嗅觉特别灵敏，吸烟人打她身边一过，就愁眉苦脸地急忙捂住鼻子。

我经常回家去看望她老人家。半百的人了还有个老妈，心里感到特别地幸福，为了讨老妈高兴，看到老妈还撒娇地把头往她肩上一倒，扯起嗓门喊一声“妈”。岂料，老妈却把眉头一皱，鼻子一揪，脑袋一转，双手把我一推，不悦地骂道，爬过去！把我呛死啦！接着，老妈就会不停嘴地给我念叨起那段老“曲儿”。拴呀拴呀！你都几十几的人啦，紧该戒烟呵，报上说了，吸烟都把肺熏黑了，血压熏高了，血管熏硬了；咳嗽呀，气喘呀，年轻轻弄得病缠身。没见你二舅吗？一支烟接一支烟地吸，末了，早早就钻进土里修行去了。你瞅瞅，报纸上都是咋说的……说着，老妈又拿出为我专门收藏的那份老年报——“吸烟十大害处”来教育我。

因为吸烟，我成了一家人的攻击对象，老婆嘟囔女儿批评，老妈瞅见我吸烟就吵嚷着骂我，拴！烟是你爹？是你娘？你咋恁亲它哩？把它熬熬喝了吧！老少都是为我好，何必掏钱买毒又遭气呢？我便下定了决心，戒！不再吸烟了！

戒烟也真艰苦呵，心里痒痒的，嘴皮子直巴咂，坐不稳、睡不牢，急得直在房里打转转。吃糖、嗑瓜子也解不了嘴里痒，只好苦病苦治，口袋里装几个红辣椒，烟瘾上来了咬一口，弄得满嘴火烧火燎，舌头发硬头冒汗。

戒了烟以后，我回家看望老妈了，兴冲冲地依旧把头倒在老妈的怀里，扯起嗓门喊一声“妈”。老妈却惊喜得双手托起我的头，嗬嗬一笑，说，你戒烟啦？我说，戒啦。老妈一连声地说，好呀！好呀！这才是妈的好孩子！

因为吸烟，过去经常遭到老妈的数落，把吸烟的害处当成曲儿念。许是听多了，习惯了，觉得半百的人了，还有个老妈操着我的心，经常对我数落数落，祷告祷告，倒觉得是一种幸福。可是戒烟以后，再也听不到老妈念“烟曲儿”的数落声，心里却觉得痒痒的不是味了。便逗老妈说，妈，你儿子还想吸烟呢。老妈陡然啊一声，把脸一板说，吸吧！只要不怕数落你那脸！我嘿嘿一笑说，妈，我就是还想听您念曲儿呢。老妈咳了一声说，想听曲儿呀，好！妈重念给你听。老妈坐在一把小竹椅上，真的扯起嗓门念起曲儿：

月奶奶，皇巴巴，爹种地，娘纺花。喝汤菜，吃糠渣，硬把狗吞养大啦。离开爹妈过黄河，怀京府里卖油茶。卖油茶，发了财，娶个媳妇领回家。长得排场嘴又巧，又喊爹来又叫妈。老头乐，老婆笑，嘻嘻哈哈笑掉牙。哎哟嗨呀俺的娃，再也啃不得大西瓜。

听了老妈的曲儿，激动而兴奋得热泪盈眶。我听说过，我小时候晚上都是老妈念着曲儿哄睡的，眼下我已经是半百的大男人，又一次听到老妈为我念曲儿，心里真是感到无比的幸福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