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来陪你下棋

李培俊

社区棋牌室是我们这帮老家伙的乐园，往里一钻，便忘了今日是何年。下棋的你来我往，杀得天昏地暗，日月无光；甩扑克的弄出一屋热气腾腾。老顾的加入，这种气氛全没了，霎时变得沉闷、尴尬起来。

我去时，老顾一个人独坐棋盘一边，对面空无一人，老顾朝老徐招招手，说，老徐，来，下一盘呗。老徐一拍脑袋，顾左右而言他，说，瞧我这破记性，小舅子今天过生日，我咋到这儿悠闲来了，让老伴知道了，还不吵死我。老徐急急忙忙走了，比兔子跑得还快。

我认识老徐小舅子，是街道办事处的，在岗时没少打交道，他的生日应该是在中秋节前后，6月还剩个尾巴，就过上生日了？生日也能改来改去？

被晾的老顾气呼呼的，说，不下就不下，稀罕！

老顾又叫老皮。老皮倒是没说小舅子过生日，拿眼角瞄瞄老顾，不咸不淡地说，我不会下棋，那是你们有身份的人才玩得起的。老顾好像没听出话里有刺，说，你不会下棋？谁信呀，在单位时哪个是你的对手？退休几天，就得了老年痴呆症，得了健忘症，突然不会下棋了？

这也难怪，老顾过去是领导，见人爱答不理，那张长脸时常吊着，像谁欠他二斗黑豆钱。路上碰面，自然要打招呼，要问好，老顾鼻腔蹙起，勉强挤出一声嗯，冷冰冰的。大家都在一块住，又是单位的同事，用得着如此拿大堂？不过，老顾人不坏，谁家有事摊到头上，他跑得比谁都快。那年，冯小午家小子患了尿毒症，老顾一把拿出3000块。冯小午觉得非亲非故，平时又没什么来往，这钱接着有些烫手，便从中抽出1000块，其余的还给老顾。老顾火了，脸黑得能拧出水来，老顾说，我还不知道你老冯罐里几颗米？这钱是给你的？不是，是给孩子治病呢，你爱要不要！还有，住老顾对门的方姨，丈夫遭遇车祸去世，孩子都在外地工作，灯泡不亮了，水管漏水了，买粮买油往楼上扛，都是老顾的司机一手操办。方姨不免说些感谢的话，老顾脸黑着，说，谢啥谢？如果你家老方在，谁管你家那些破事！大庭广众，弄得方姨站也不是走也不是，背过脸洒了几滴泪，嘟囔说，这人咋这样呢。

年前，58岁的老顾被一刀切下来，挂了个协理员的闲职。老顾挺当回事，和在职时一样，在单位东转西逛，逮住谁的毛病训谁。当面人家不说啥，刚一转身，一口痰吐到老顾脚后跟上：你以为你是谁？充什么大缨萝卜！退了回家歇着去，给狗娃挠痒去！

自此，老顾再没到单位去过，坐在阳台上，看完东边日出，再看西边日落，看出了一身不自在。方姨怕他憋出病来，就说，老顾啊，咱到小区棋牌室玩玩去？

老顾来了，却弄出这等尴尬事。

我觉得，老皮也好，老徐也罢，事情做得过分了，大家在一块多年，值得这样吗？不错，老顾是训过你老皮，还给个不大不小的处分。可怨得着老顾？你有家有口的，招惹人家小姑娘干什么？不处分你处分谁？还有老徐，长期称病在家，帮着老婆开饭馆，大家如果都这样，单位还是单位？工作还是工作？

见老顾孤零零坐在棋盘一边发呆，我走了过去，在老顾对面坐下，抓起一只红车，啪一声按到棋盘上，我说，老顾，咱俩下，谁输谁请客。老顾点点头，眼眶有些发湿。

那天输棋的是我，因为我根本不会下象棋，车马相仕摆哪儿都不知道，老顾一人走两个人的棋子。散摊后，我和老顾出了小区，就近找个小饭店，一瓶二锅头，两盘小菜。老顾说，谢谢你，今天你能陪我下棋。我说，以后我天天陪你，直到他们接受你、有了新棋友为止。

送老顾回家的路上，老顾竟唱起了京戏，一声“包龙图打坐在开封府”……竟是韵味十足，在夜空里打了好几个旋，落到行道树油绿的叶子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