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云奎

小的时候，我最爱和小伙伴们结伙去逛庙会了。

故乡的庙会很多，特别是年节或忙罢的时候，庙会便像挂在架上的葡萄，一嘟噜一嘟噜的，让人逛得都有点喘不过气来。

我们逛庙会，除了星期天能去较远的地方，平常只能去邻村的会场里解解眼馋。因为上小学校的缘故，不但不能跑远，也不敢跑远。否则，赶天黑回不来，路上害怕倒在其次，挨骂甚至挨揍，即便脾气再硬倔的孩子，也是很有些害怕的。因为那时的父母特别是父亲，发起狠来，手底下往往就失了轻重。

小伙伴们也很注意窍门和策略。路途近的，一般不告诉大人，因为能在天黑前赶回来。路途稍远一点儿的，则必须给大人吱一声，这样，既可以多玩一阵，即就回来得晚些，也会是平安无事的。

对于那时的我们来说，庙会上的“亮点”有三：一是马戏表演，二是各种小吃，三是令人眼花缭乱的形形色色的小玩具。要享受这些“美味”，都是要掏腰包的，尽管那时一张马戏票只五分钱，一碗凉粉八分钱，一个泥塑的老虎、猴子，或者拨浪鼓也只五分或一毛不等，可大伙儿却掏不起。那时候太穷了，大人从早上太阳未升起，一直累到日落西山，一个全劳一个工日，还挣不到两毛钱。像母亲那样的半劳，累死累活地干一天，也就只一毛多些，你说，小孩子逛庙会，能有钱花么？但我们还是有钱花的，来源一是父母给的。可怜天下父母心，再穷也不穷孩子。一般说，只要你申明是去庙会玩，还有几个伙伴同去，绝大多数家庭都会慷慨解囊的。大人不光是爱孩子，也爱自己的面子嘛——人家孩子一掏几分一毛，自己孩子却身无分文，多寒碜呀。二是动用“私房钱”。那会儿看大人挖药材卖钱，我们也学他们的样儿，放学后去地头割草的时候，就挖些柴胡啦远志啦车前啦，回来晒干，拿到收购站卖一毛或两毛钱。能挖上一些个蝎子土鳖什么的，就算发了，一回能卖几毛钱，会令许多小朋友眼红的。

开初大家都比较笨，一有钱便爱炫耀，也爱买铅笔、本子、橡皮之类，很有点成就感。等发现庙会的奇妙和乐趣之后，就立马学乖了：一有收入，便秘而不宣，找一个只有自己知道的地方藏起来，到时候自己用起来，到底方便——至于学习用具，那是公共开支嘛！

庙会逛得多了，花钱也就讲究了有心计了。比如，一个庙会只看一场自己最爱看的马戏表演，只买一样自己最爱的玩具，只吃一个自己最喜欢的小吃，这样，个个庙会有钱花，有活动，在其他伙伴面前也不显得尴尬。而我对门的光运，一到会场，眼睛就放光，兜里没几个钱，还是要把该玩的都玩过、该吃的都吃了，三几下，兜里便底朝天了，等到别人细嚼慢咽的时候，他却只有干瞪眼、不停咽唾沫的份儿。有好几次，我实在看不下去了，便掏腰包给他解围。

当然，我也不做折本的生意，给他的钱自不会白掏。在庙会上，我最喜欢去的地方便是马戏团的表演场。跑马呀，猴上杆呀，熊猫啃竹子呀等，都挺有意思的，看了之后印象深刻，有几回还写到了作文里，回回得到了老师的表扬。有一回，看了个特别的：小姑娘跳舞蹈！那时哪有现在乡下庙会的演出那么露、那么黄，不过就是上衣短些窄些，下身的裙子比上身的更短些窄些，但红黄绿蓝很好看，特别是女孩子那圆圆的脸蛋，大大的眼睛，挺挺的胸脯，翘翘的屁股，加上又抬胳膊又踢腿的夸张的动作，真让人有点过目不忘，看了还想看。有一次，听说这个马戏团又到邻村赶场了，我就偷偷叫上光运给自己做伴，专门又去“享受”了一回。回家迟了，害得母亲到处找，哪怕她再厉害，我也咬紧牙关，总没老实交代。当时就觉得心里特愉悦，却又认为这事不敢让大人知道，知道了好像就特别了不得。后来，还是让母亲知道了。不过，她没有骂我，而是笑着说了一句，碎碎个娃娃，还美得不行。

到了学校我就把光运叫一边，质问他为什么出卖朋友。光运却大呼冤枉，我也奇了怪了：母亲到底是咋知道的呢？

母亲已经作古多年，这只能是个谜了。而这个谜，恐怕至今仍是我儿时逛庙会最深刻、也最值得回味的记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