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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一只什么鸟

李培俊

小时候,进了公园,面对叽叽喳喳的各色小鸟,他常常这样问爸爸。爸爸回答,那是一只麻雀,或者,那是一只喜鹊,或者,那是一只黄鹂。小小年纪,好奇心特重,什么事都要打破砂锅问到底。他对喜鹊感兴趣,蓝白相间的身子,长长的尾巴,叫声也特别喜幸。他问爸爸,喜鹊是什么?喜鹊为什么要停在树上?喜鹊吃什么?这只喜鹊是公的还是母的?它有宝宝吗?

这时候,爸爸抚摸着他光光的小脑袋,笑了,说,你这个小脑瓜装的问题还不少呢。接着,爸爸讲起了喜鹊的科属,种类,性情喜好,主要食物,以及它们的繁殖方法。不疾不徐,不厌其烦,能讲大半天,直到他弄懂了,小脑瓜点得捣蒜一样了,爸爸才把泛出白沫的嘴停下,溺爱地拍拍他的小屁股,说,走,咱看别的动物去。他一般不问妈妈,妈妈没有上过几天学,讲不出这么多的道道。

他的发问,爸爸的回答像一组经年的照片,老了,旧了,变成了发黄的历史。爸爸也像那组发黄的照片一样步入了老年,而且,患上了轻度老年痴呆症,时而清醒,时而糊涂。

现在,轮到他带着爸爸逛公园了。来到一片绿树葱郁的林子边,在乳白色的长椅上坐下,晒着春天的太阳,很舒服,很惬意,他便有了昏昏欲睡的感觉,而且,慢慢地进入了梦乡。在他似睡非睡之机,爸爸突然问道,那是一只什么鸟?他勉强睁开眼睛,问爸爸,在哪儿?爸爸缓缓抬起手臂,朝林子梢头指指,那里,爸说,正叫唤那只。

他说,那是一只喜鹊。懒懒的,眼又闭上了。

爸爸问,喜鹊是什么?

他说,喜鹊是只鸟。

爸爸又问,喜鹊吃什么?是公的还是母的?有没有孩子?

爸爸的问题几乎是他小时候问题的翻版。可惜他已经忘记得一干二净了。他有点烦,好不容易逮个双休日,想眯一会都不让!但他还是回答爸爸:喜鹊吃麦子,吃玉米,也吃虫子。我不知道那只喜鹊是公的还是母的,因为太远,没法看清。喜鹊有可能有孩子,也有可能没有孩子。说完,他又闭上眼睛睡觉。爸爸似乎明白了,又似乎没有明白,睁着眼看看喜鹊,又看看闭眼睡觉的儿子,突然又问,喜鹊晚上在哪儿睡?

这下他火了,真的火了。大声说,爸你烦不烦哪,怎么跟喜鹊较上劲了?你管它在哪儿睡觉?

直到中午,爸爸再没问过一句话,定定地坐在椅子上,拿眼去看天上飘着的云彩。他也跟着看过去,云彩奇形怪状,像马,也像驴,有一缕撕裂着飘走了,飘到很远的地方去了。

晚上,他把儿子从幼儿园接回来,坐到饭桌前。妻子已把饭菜做好,绿豆小米稀饭,新买的烧饼,还为牙口不好的爸爸炒了一盘鸡蛋。他扶着爸爸坐好,一家三代开始吃饭。儿子撕下一块烧饼,问他,爸,这是什么?他答,这是烧饼。儿子又问,烧饼是拿什么做的?他说,是麦子面粉做的。儿子和他性格差不多,万事也是要问到底的。儿子举着烧饼问,烧饼为什么要用麦子面粉做?

突然的,他就想起了小时候,也许人小的时候都好奇,都要这么问。那么,自己小时候也一定这样问过爸爸。他想,一定的,一定这样问过。那么,爸爸会怎么回答呢?

他想起下午公园的事。他看一眼爸爸,爸爸一小口一小口地咬着烧饼,胸前落有细碎的烧饼碎渣。他俯下身帮着爸爸拾掇。

第二天,他带着爸爸重又去了昨天那个公园,仍是那片葱郁的小树林,仍是那个乳白色的长椅。小鸟叽叽喳喳飞来飞去。爸爸专注地看着,似乎期待着什么。他想,如果今天爸爸再问的话,他一定会好好地、耐心地回答老去的爸爸,包括喜鹊的科属,种类,性情喜好,主要食物。

可树上没有喜鹊,喜鹊大概还没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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