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仁武

小镇上的瓜子摊，对老袁似乎有一种奇特的吸引力。他毎天要赶几个趟儿，佝偻着干瘪矮小的身躯，盯着瓜子包磨磨蹭蹭地看。时间一长，卖瓜子的人就不大客气了，于是他每到一处都事先声明：“我买瓜子。”然后就盯着瓜子包瞧，瞧得很仔细。走时必买一包瓜子，倒进口袋里，却要展开那包瓜子的纸，看来看去的。

老袁祖上几代都是书香门第，据说晚明文坛公安派领袖， 袁氏三兄弟就是他的老祖宗。三袁出生在这个小镇上，他们以‘独抒性灵，不拘格套’的文学主张而名垂青史。老袁作为袁氏的后裔，在那个非常年代也没能幸免于难。他们的家产被没收，全家人被放逐到一个偏远的乡村。

一晃二十几年过去，政府落实政策时，父辈们已相继逝去。房屋归还老袁后，他留下一处小房子栖身，其余的都捐给镇文化站办起了三袁纪念馆。他当过十几年民办教师，后转为公办，一辈子就这么在黑板前过去了。退休后，他同妻子生活得很清静，除偶尔有几个从外地赶来的年轻学者，以及老学究模样的人光顾他的陋室外，再没人打扰。他整日闭门不出，整理先人的文稿，或是吟哦自家诗句，得意起来击掌唱和，优哉游哉，乐在其中。

某日，县文化局的刘局长，一位研究三袁的专家，专程开车来拜访他。刘局长一跨进他的家门就愣住了：十几个平方米的小屋里，有一张床，一张桌子，没有其他像样的家具。由于长期烟熏火燎，四面墙壁黑得如同锅底一般，大白天屋里都必须开灯。此时，老袁正在修改文稿，桌上放着一碗茶泡饭，床上躺着一个不断呻吟的女人。老袁妻子的老毛病范了，病不大， 却折磨人。

刘局长忙嘱司机去买了一些药品，亲手交给老袁。

安顿好病人，刘局长顺手翻看桌上的文稿，只读了几篇，就眼睛一亮，仿佛发现一座丰富的宝矿。

“太有价值了，你一定要出本集子。”刘局长激动地说。

“要是有难处，我可以帮你解决。”刘局长看到老袁一脸难色又说。

“那我就先谢谢你了，我早有这个想法，此书若能出版，我也不枉活一生。”老袁说话的声音有些哽咽。

“困难再大，我也要保证你的书出版！”刘局长拍着胸膛，很坚定地说。

一回到县里，刘局长就去找县主管领导，特别立项给老袁用于出书。

很快，老袁的书出版了，一共印了一千册。

老袁拿到新书，一把捧在胸前，像捧着刚出生的儿子一样。这是他一生的愿望，今天终于实现了。他觉得此生没什么遗憾了。老袁的书送出去一部分， 其他的也卖不出去， 就放在自家床底下， 只等着捐给三袁研究会。

不久，老袁接到刘局长的电话，让他明天参加三袁研究会成立大会。老袁去床底取书，一看傻眼了：书不见了。

他连忙找来妻子一问，才知道被她当废品卖掉了。

那天，家门口来了个人，叫王三娃，是镇上收废品的，他妻子觉得反正书又没人要，放着占地方，就全卖了，得了一百八十元钱，她怕老袁生气，就没敢告诉他。

老袁听后，发疯似的朝王三娃家里跑去。

王三娃告诉他，这些书都卖给镇上一些老头，老太婆包爪子去了。

从此，老袁就落下爱逛瓜子摊的毛病， 这个毛病他怎么也改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