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一缕阳光

高玉成

我的母亲她老了。她已经老到几乎不认识自己，也几乎不认识我们了。她静静地坐在轮椅上，目光迷离，不知道在想什么，或者什么都没想。她茫然地看着我们，也许是听不见，也许是听不懂，已经不能和我们正常交流了。她没有悲伤，没有喜悦，没有知觉，像一只燃烧将尽的蜡烛，只剩下一点微弱的火苗，一闪一闪的，随时都可能熄灭。我们大声喊“妈”，她会“哎”；大声“妈、妈”地喊，她就“哎，你说嘛”。但当我们给她说的时候，她又只是看着我们，目光迷离，似乎刚被唤回的灵魂又四下飘散了。

她再也不会唠叨我们了。她已经唠叨了几十年，现在一句话也不想说了。她需要我们照顾，就像当年照顾襁褓中的我们、摇篮中的我们一样，我们要给她喂饭、给她擦洗、给她换尿布。不同的是，当年她是带着对我们成长的希望照顾我们的，而我们则是在送她最后一程。我们轮流守护她，轮流陪伴她度过残年余生。我们给她说话，逗她开心，不管她有没有反应，有没有表情；即便是一丝笑容，也会让我们十分欣慰。现在，我们是多么怀念她的琐碎，怀念她的唠叨啊；但这一切，几乎是不可能的了。

我们已经习惯了她的存在。在她给予我们生命这几十年中，朝也母亲，夕也母亲，即便行千里路，也有母亲的牵挂。我们从依赖母亲的孩子，到陪伴母亲的成人，再到母亲赖以生存的依靠，和母亲在一起，已经成为一种生活状态，一种生活方式，我们已经不适应没有母亲的生活了！

我们也知道生老病死的自然规律，知道84岁的母亲，已经算是高寿了；但我们还是希望她走的再慢一点，晚一点。就算她卧床不起，就算她浑然无知，只要她还有一口气，我们就还有母亲，我们就还有家。家是靠母亲维系的。家有母亲，这些小家才能聚合在一起；母亲在哪里，哪里就是家，不论天涯海角，都要回家团圆。

我们也特别感谢母亲，她给了我们半个多世纪的母爱；半个多世纪，我们都是有母亲的人，这是何等幸福，何等幸运的事情啊！现在，她已经进入生命的最后一里路程，就像人生的大幕，只剩下最后一条缝。她透过这条缝，默默地注视着我们，无言地传递着母爱的温情。我们无法改变自然规律，不能奢望母亲陪伴永生，只能在努力奉献孝心的同时，紧迫地感受着来自母亲的最后一缕阳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