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品人品与成语

王建庄

有首古诗，人们从小就会背：

锄禾日当午，汗滴禾下土。

谁知盘中餐，粒粒皆辛苦！

好诗！但是许多人都不知道作者是谁。是李绅。

李绅是晚唐时人物。少时天资聪颖，二十岁即考中进士。皇帝欣赏他学识渊博，任命为翰林学士。

时任浙东节度使的李逢吉回朝奏事，与请假回乡的李绅亳州相遇。二人同时中举，又是文朋诗友，久别重逢，分外高兴。李绅置酒款待，交心叙旧。逢吉醉心官场，李绅的关注却在田间。尽管从小读书，家境优好，他还是对烈日下劳作的乡亲们有着深深的感情。沉浸在对农村、农业、农民问题的宏大思考中的青年李绅，吟出了那首千百年来为人传诵的名篇。

而且，还有一首：

春种一粒粟，秋收万颗子。

四海无闲田，农夫犹饿死！

虽然都是悯农，这第二首就有情绪了，锋芒直指社会制度，直指朝廷。

实际上，还有一首：

垄上扶犁儿，手种腹长饥。

窗下织梭女，手织身无衣。

我愿燕赵姝，化为嫫女姿。

一笑不值钱，自然家国肥。

李逢吉不是一个正人君子，意谋牺牲朋友而上位。就在皇帝面前诬陷李绅“以诗谋反”，并将证据“反诗”呈给武宗。武宗皇帝十分恼怒，立即命令李绅终止假期，马上回朝。武宗质问李绅：“什么一笑不值钱，自然家国肥？我肥了吗？国家肥了吗？还有四海无闲田，农夫犹饿死一说，这种夹枪带棒的诗句，是在影射谁呢？”

李绅马上明白了这是好友李逢吉在用我李绅的政治生命来换取自己的锦绣前程。心下苦痛，面上平静。说道：“微臣回乡后，看到民生疾苦，即兴书写，实是真情。我等读书人居庙堂之上，不敢忘记皇上鸿恩，也不敢忘记父兄养育之难。是以有所感慨。”

武宗这天情绪好，居然被李绅一番陈情给感动了。说：“朕以九五之尊，久居高堂，虽因国事繁多，而忘却民情，却是朕之过也。”一时高兴，就马上颁旨，提拔李绅为尚书右仆射。李绅真诚谢恩。武宗反话正说：若无李逢吉举荐，我也发现不了这个忧国忧民的好青年。

其实武宗清楚。不久就将李逢吉贬降。皇帝也反感出卖朋友、阴险歹毒的小人。

李绅的三首悯农诗，千百年来人们只见到前两首。第三首长期失传，直到近代，才在敦煌石窟中的唐人诗卷中被发现。

李绅如果秉持先前的忧国爱民之心，他应该当个好官。问题是在封建官场的大背景下，李绅官越做越大，官场污浊腥臭的风气，使得李绅蜕变成了一个花天酒地、贪图享受之人。而且极其典型。有野史记载，李绅官做大后“渐次豪奢”，有时一餐的耗费多达几百贯。人会有偏食现象，李绅就是，他特别喜欢吃嫩鸡的舌尖，每餐一盘小小的鸡舌，就要耗费活鸡三四百只，宰杀的鸡身堆积如山，可是“粒粒皆辛苦”？

人的变化往往是连锁的。一般情况下，一个人，一旦放弃了世界观的改造，势必滑入堕落的泥潭。据《云溪友议》载，李绅先前谋生，勤奋向上，有个叫李元将的人经常接济他，他到元将家中做客，每次都叫元将“叔叔”。发迹后，李绅面目刷新，再无尊崇之色。李元将因为要巴结他，主动降低辈分，谦为“弟”，为“侄”，李绅都不高兴，直到李元将称自己为孙子，李绅才勉强接受。如此里翻外轱辘，李绅长了四辈。

荥阳刘禹锡中进士后，在京做监察御史。因为他放荡不羁的性格受人排挤，被贬做苏州刺史。李绅和刘禹锡交好，一次李绅请禹锡饮酒，席间喊出几名家妓作陪。刘禹锡对其中一位一见倾心，不能自持，性情所致，当场作诗《赠李司空妓》：

高髻云鬓新样妆，

春风一曲杜韦娘。

司空见惯浑闲事，

断尽江南刺史肠。

诗说，好女人啊！你李司空天天和美人一起，屡见不鲜，习以为常，觉得很是一般，而我这个小刺史却一见钟情，魂牵梦绕，情火中烧，几近断肠。李绅见刘禹锡如此着迷，便将这位家妓送给了刘禹锡。刘禹锡一首诗，不但获得了自己着迷的美女，而且制造了一个官员赠送美人的佳话，更重要的是，他创造了一个千古沿用的成语。

“司空见惯”就这样产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