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太生

宋人《本草衍义》里说：“覆盆子，长条，四五月红熟，案例甚多，永兴、华外亦有。及时，山中人采来卖。其味酸甘，外如荔枝。樱桃许大，软红可爱。”我在江南的山里，见到过类似的植物，不知道，是不是覆盆子？

软红可爱，是对水果的一种描述，流露出对植物的欣赏和欢喜，还有怜爱。

小樱桃，软红可爱。文人喜欢樱桃，唐朝时新科进士发榜，正是樱桃成熟季节，进士们便形成了一种以樱桃宴客的风俗，文人雅会，樱桃宴。清朝词人纳兰性德《菩萨蛮》中写樱桃：“为春憔悴留春住，那禁半霎催归雨。深巷卖樱桃，雨余红更娇。”果子虽小，但红若玛瑙，晶莹剔透，玲珑诱人，只是“惆怅墙东，一树樱桃带雨红”，大概关乎爱情。

野草莓，软红可爱。草莓是最适宜佳人来品尝的，纤纤兰花指，搛一只，姿态优雅。春天，我和陈老大到乡下看会船，中午在村里的面馆吃一碗馄饨，转到村子后面，发现一丛野草莓。乡下的野草莓，比草莓小，玲珑红艳，喜欢得直滚到心里。陈老大舍不得摘，也舍不得吃，只带走一颗，放在手心里把玩。

初夏时，我想到桃园里溜达，一边看桃子长得圆溜溜的，一边吃几个新鲜的桃子。我喜欢桃园那样清静的地方，就想，哪一天偶得空闲，到桃园里喝酒。小油桃熟了，伸手可及，握在手里，绵软红艳。我们一边喝酒，一边听桃子跌落。桃老板心疼桃子掉在地上，不时小声嘀咕：“吃到肚子里，总比浪费要好。”喝完酒，我买走他丢在地上的桃子。

杨梅泡酒，浙人所爱。周作人《桑下丛谈》说：“每见草荡即洋莓上市，辄忆及之。杨梅生食固佳，浸烧酒中一日，啖之亦向有风味，浸久则味在酒中，即普通所谓杨梅烧，乃是酒而非果矣。”我买过二斤杨梅，置一透明玻璃瓶中，沽酒、入冰糖，浸没梅子。隔段时日，翻出来啜饮，一瓶子一瓶子软红可爱。

桑椹果，软红可爱。儿时沈家大门的天井里站着一棵桑树，下雨的时候，那棵湿漉漉的桑树，殷红、绛紫的果儿，浅浅撒落一地。春日养蚕，采桑叶，摘几颗酸甜的桑椹果，小嘴唇被染得乌紫乌紫。

枸杞子，软红可爱。我在路边，见一丛野生的枸杞子，娇红欲滴，果浆涌动，无人采撷。汪曾祺《人间草木》说：“枸杞到处都有。枸杞头是春天的野菜。采摘枸杞的嫩头，略焯过，切碎，与香干丁同拌，浇酱油醋香油；或入油锅爆炒，皆极清香。夏末秋初，开淡紫色小花，谁也不注意。随即结出小小的红色的卵形浆果，即枸杞子。”

构树，是一种极普通的树，它古老的样子，《本草纲目》早有描述，树叶有锯齿或裂片状，“雄者皮斑，而叶无桠杈”、“雌者皮白而叶有桠杈，亦开碎花，结实如杨梅”。在我的视野所及范围，每在幽静的无人之处，枝叶稀疏，春夏时结红熟的果球，类似红毛丹。我们这地方，构树果是不吃的，任由鸟雀啄食。鸟趁四下里无人，啄一下，再啄一下，“呼”飞走了。看到一本书上说，构树果能吃，而且津甜，李时珍亦佐证：“半熟时水澡去子，蜜煎作果。”这世界，好多事情就很奇怪，宁愿跑到千里之外的海岛上去吃红毛丹，而没有吃过身边的构树果，只是觉得它软红可爱。

软红可爱的，还有癞葡萄和老柿子，红中孱一点黄，变成橙红。癞葡萄，憨态可掬，软塌塌挂在农人的瓜棚豆架上；老柿子要等到深秋，一点一点地变软变红。

软红，有质感和视觉之美。首先是熟了，才可爱。它不是冷美人，而是一种渐次生长的哲学。圆润充沛，色泽柔和，一缕光投射，温婉如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