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 绍

贾妮不姓贾。

“妮”字在乡村是对女孩子的统称。我说的这个贾妮，不是个女孩子，而是个五尺汉子。因此我们经常说，这个贾应是“假”了。

贾妮来到这个世上时，上边已经有四个哥哥了，爹妈想要个女孩子，长大后好在家里给妈妈打个下手，结果生下来又是个带把儿的。爹说，干脆不要了。妈说，赖好是个人孩，长大了当妮子使就是了。

由于自小爹妈把他当女孩使唤，贾妮不仅喜欢在女人堆里厮混，连声音和做派也透出女人气。贾妮本来兄弟多家里穷，又一身娘娘气，长到三十多岁，也讨不到个媳妇。

贾妮心好手也巧，泥瓦木匠样样精通，没比的绝活，要算喂牲口了。那时村里犁地、拉车、打场，全靠生产队里的耕牛。不管多瘦的牛，只要一经贾妮饲养，要不了多久，就会身膘见肥，毛色渐亮。

贾妮被评为大队“模范饲养员”那年，种麦时节，天遭了连阴雨。队长说，必须抢耕抢种。这下可苦了贾妮，他身披蓑衣，头戴草帽，牛身上盖块塑料布，没日没夜地干，要抢霜降之前把麦子种完。

活重了，牛要在夜里加草加料。一天夜里，贾妮一觉醒来，侧耳细听，听不到牛铃铛的响声，他一激灵，坐起来察看，见牛没精打采地半闭着眼睛，口中似乎还有粘液流出。他大惊失色，牛不倒沫，定是病了。他慌了神，急忙回家里熬了一锅小米汤，凉到冷热适中，小心翼翼地送到牛嘴边。平时能喝一桶水的牛，今天却把鼻孔放到汤边闻了闻，就把嘴挪开了。

贾妮急急火火请来了公社兽医站的老兽医。老兽医诊断后说，可能是牛吃了拌过农药的麦种，弄些肥皂水洗胃吧，没有别的办法。

弄好肥皂水，贾妮在众人的帮助下，用一根棍子将牛嘴撬开，把牛头上扬，再用一把铜勺将肥皂水往牛嘴里灌。一勺、两勺……突然，只见棍子一滑，牛“哞”的一声闷叫，尾巴翘起，四蹄刨地，身子剧烈地晃动了几下，轰然倒地，后腿弹了几下，肚皮抽搐几下，慢慢地闭上了眼睛。有一股紫红色的血液从牛嘴里流出。有人看见，牛的舌头被铜勺割下了一块。

牛死了。就在社员们分吃牛肉的那天，县公安局来了两个人，将贾妮捆了个结实，带走了。不久，以“破坏抓革命促生产力罪”，判刑入狱。

贾妮进监后，像傻了一般。整天也不说一句话，不吃也不喝，看人的眼神都直了。

狱警问他，为啥要害死生产队的耕牛？他低着头，只流泪。狱警呵斥他，你怎么像个女人？

没多久，贾妮就变得骨瘦如柴，神神经经。被保外就医的那天夜里咽了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