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版:郑风 上一版3  4下一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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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安门的设计者
语而无文的现代人
古菜无荤腥
《历代辞赋总汇》
相香峪与回郭镇
追梦
夏日雨后的村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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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

纸的发明改变了这一切,它使文字摆脱了权力的控制,与每个人的生命相吻合,书写也变成均等的权力。自从纸张发明的那一天,它就取代了青铜与石头,成为文字最主要的载体,汉字的优美形体,在纸页上自由地伸展腾挪。在纸页上,中国文字不再带有刀凿斧刻的硬度,而是与水相结合,具有了无限舒展的柔韧性,成了真正的活物,像水一样,自由、潇洒和率性。它放开了手脚,可舞蹈,可奔走,也可以生儿育女。它们血脉相承的族谱,像一株枝丫纵横的大树,清晰如画。

当一场展览将这十几个世纪里的字画卷轴排列在一起,我们才能感觉到文字水滴石穿一般的强大力量。纸张可以腐烂、焚毁,但那些消失的字,却可以出现在另一张纸上,依此类推,一步步完成跨越千年的长旅。文字比纸活得久,它以临摹、刻拓的方式,从死亡的控制下胜利大逃亡。仅从物质性上讲,纸的坚固度远远比不上青铜,但它使复制和流传变得容易,文字也因为纸的这种属性而获得了真正意义上的永恒。当那些纪念碑式的建筑化作了废墟,它们仍在。它们以自己的轻,战胜了不可一世的重。

“繁华短促,自然永存;宫殿废墟,江山长在。”那一缕愁思、一握柔情,都凝聚在上面,在瞬间中化作了永恒。一幅字,以中国人的语法,破解了关于时间和死亡的哲学之谜。

王羲之死了,但他的字还活着,层层推动,像一只船桨,让其后的中国艺术有了生生不息的动力,又似一朵浪花,最终奔涌成一条波澜壮阔的大河。那场短暂的酒醉,成就了一纸长达千年、淋漓酣畅的奇迹。

《兰亭序》不是一幅静态的作品、一件旧时代的遗物,而是一幅动态的作品,世世代代的艺术家都在上面留下了自己的生命印迹。如果说时间是流水,那么这一连串的《兰亭》就像曲水流觞,酒杯流到谁的面前,谁就要端起这只杯盏,用古老的韵脚抒情。

而那新的抒情者,不过是又一个王羲之而已。死去的王羲之,就这样在以后的朝代里,不断地复活。

由此我产生了一个奇特的想象——有无数个王羲之坐在流杯亭里,王羲之的身前、身后、身左、身右,都是王羲之。酒杯也从一个王羲之的手中,辗转到另一个王羲之的手中。上一个王羲之把酒杯递给了下一个王羲之,也把毛笔,传递给下一个王羲之。

这不是醉话,也不是幻觉,既然《兰亭序》可以被复制,王羲之为何不能被复制?王羲之身后那些接踵而来的临摹者,难道不是死而复生的王羲之?大大小小的王羲之、长相不同的王羲之、来路各异的王羲之,就这样在时间深处济济一堂,摩肩接踵。很多年后,我来到会稽山阴之兰亭,迎风坐在那里,一扭身,就看见了王羲之,他笑着,把一支笔递过来。这篇文章,就是用这支笔写成的。

韩熙载,最后的晚餐

空即是色,色即是空。

夜宴的那个晚上,当所有的客人离去,整座华屋只剩下韩熙载一个人,环顾一室的空旷,韩熙载会想起《心经》里的这句话吗?或者,连韩熙载也退场了。他喝得酩酊,就在画幅中的那张床榻上睡着了。那一晚的繁华与放纵,就这样从他的视线里消失了。连他也无法断定,它们是否确曾存在。仿佛一幅卷轴,满眼的迷离绚烂,一卷起来,束之高阁,就一切都消失了。

倘能睡去,倒也幸运。因为梦,本身就是一场夜宴。所有迷幻的情色,都可能得到梦的纵容。可怕的是醒来。醒是中断,是破碎,是失恋,是一点点恢复的痛感。李白把梦断的寒冷写得深入骨髓:“箫声咽,秦娥梦断秦楼月”。梦断之后,静夜里的明月箫声,加深了这份凄迷怅惘。如欧阳修所写:“寂寞起来搴绣幌,月明正在梨花上。”

韩熙载决计醉生梦死。

不是王羲之式的醉。王羲之醉得洒脱,醉得干净,醉得透彻;而韩熙载,醉得恍惚,醉得昏聩,醉得糜烂。

如果,此时有人要画,无论他是不是顾闳中,都会画得与我们今天见到的那幅《韩熙载夜宴图》不一样。风过重门,觥筹冰冷,人去楼空的厅堂,只剩下布景,荒疏凌乱,其中包括五把椅子、两张酒桌,两张罗汉床、几道屏风。可惜没有画家来画,倘画了,倒是描绘出了那个时代的颓废与寒意。十多个世纪之后,《韩熙载夜宴图》出现在北京故宫博物院的陈列展上,清艳美丽,令人倾倒,唯有真正懂画的人,才能破译古老中国的“达·芬奇密码”,透过那满纸的莺歌燕语、歌舞升平,看到那个被史书称为南唐的小朝廷的虚弱与战栗,以及画者的恶毒与冷峻,像一千年后的《红楼梦》,以无以复加的典雅,向一个王朝最后的迷醉与癫狂发出致命的咒语。

韩熙载的腐败生活,让皇帝李煜都感到惊愕。

李煜自己就过着纸醉金迷的生活,史书上将他定性为“性骄侈,好声色,又喜浮图,为高谈,不恤政事”。南唐中主李璟,前五个儿子都死了,只有这第六个儿子活了下来,王国维在《人间词话》中说他“生在深宫之中,长于妇人之手”,最终得以在公元961 年25 岁时继承了王位。九死一生的幸运、意外得来的帝位,让李煜彻底沉迷于花团锦簇、群芳争艳的宫闱生活,而忘记了这份安逸在当时环境下是那么的弱不禁风。

北宋《宣和画谱》上记载,李煜曾经画过一幅画,名叫《风虎云龙图》,宋人从这幅画上看到了他的“霸者之略”,认为他“志之所之有不能遏者”,就是说,他的画透露出一个有志称霸者的杀气,可惜他的画作,没有一幅留传下来,我们也就无缘得见他的“霸者之略”,倘有,也必然如其他末代皇帝一样,只是最初的昙花一现,随着权力快感源源不断的到来,他曾经坚挺的意志必然报废,像冰溶于水,了无痕迹。公元968 年、北宋开宝元年,南唐大饥,到处弥漫着死亡的气息,腐烂的尸体变成越积越厚的肥料,荒野上盘旋着腥臭的沼气。然而,在宫殿鼎炉里氤氲的檀香与松柏的芳香中,李煜是闻不出任何死亡气息的。对于李煜来说,这只是他案头奏折上的轻描淡写。他的目光不屑于和这些污秽的文字纠缠,他目光雅致,是专为那些世间美好的事物存在的。他以秀丽的字体,在“澄心堂纸”上轻轻点染出一首《菩萨蛮》, 将一个少女在繁花盛开、月光清淡的夜晚与情人幽会的情状写得销骨蚀魂:

花明月黯笼轻雾,

今宵好向郎边去。

刬袜步香阶,

手提金缕鞋。

画堂南畔见,

一向偎人颤。

奴为出来难,

教君恣意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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