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7版:郑风 上一版3  4下一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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挺举勾下头去,嗫嚅道:“我……我……”

“举儿,”伍傅氏深吸一口气,“抬起头,看着姆妈!”

挺举抬头,凝视伍傅氏。

“是哩,”伍傅氏字字珠玑,声声震撼,“家里啥都没了,我们只剩三个活人,有两个还是没用的。可这世上,究底啥子紧要?是房子,田产,银子,还是人?三岁小囡也晓得是人。人又活个啥?为这事体,姆妈想了大半辈子。你晓得,你阿爸也不是挣不来钱。他写得一手好字,画得一手好画,有钱人时常拿银子来求,可你阿爸一张不卖。这几年,你阿爸又学会把脉看诊,可你见他收过诊费么?”

挺举勾下头去,不敢与母亲对视。

“举儿,”伍傅氏缓和语气,“你阿爸为个啥?为个读书人的颜面,为个心性自在。这话不是姆妈讲的,是你阿爸讲给姆妈的。有天姆妈跟你阿爸急,你阿爸说,读书难道是为钱么?姆妈说,读书是为做官,做官难道不是为钱么?你阿爸劈头盖脸就把姆妈一通奚落,什么身哩家哩天下哩,把姆妈气得直哭。你阿爸走了,姆妈这也想透了。人活一张脸,树活一层皮,读书人该当有个读书人的活法。身为生员,你不去大比,反而去跟一帮大字不识的粗俗下人拼钱钻营,颜面何在?”

“姆妈,我晓得。可……家里这境况……”

“举儿,”伍傅氏打断他,“我晓得你在为盘费的事体揪心。你放心,盘费不用你操心,姆妈保证筹到。你只管念书,做足功课。没几天辰光了,你得把全部心思放到学业上……”

伍傅氏当手镯

第二天上午,伍傅氏洗完锅灶,再次出门。这一次,她没有再去亲戚家,而是径直走到镇中心,在茂昌典当行的大门外徘徊一小会儿,咬牙走进。

伍傅氏拿着手镯问:“我想典十块洋钿,成不?”

“十块?”伙计眉头微皱,挤出个笑,“夫人怕得等些辰光。介许多洋钿,阿拉不敢做主,须得拿给老掌柜过目。”搬个凳子,倒杯水,“夫人请坐。”

伙计拿起手镯,打开边门,走进后院,刚好在厅廊里撞到董掌柜陪送俊逸、齐伯、碧瑶三人出来,一时躲闪不及,愣在那里手足无措。

“啥事体?”董掌柜劈头问道。

“师……师父,”伙计嗫嚅道,“有人来典手镯,想要十块洋钿。我吃不准,客人又等不及,只好……”

看到手镯,碧瑶的眼珠子一下子亮了,不待董掌柜伸手,一把抢过,左看右看,乐不合口:“阿爸,这只镯子我要了!”顺手套在手腕里,“咦,大小刚好哩!”

俊逸问道:“啥人来典的?”

“街西老伍家,是秀才娘子拿来的,他家里遭灾了。”

鲁俊逸看一眼齐伯。

齐伯摸出钱袋,掏出十块洋钿:“拿去给她!”

“好咧。”伙计接过钱,快步跑去。

待伙计走后,碧瑶伸出手,朝董掌柜晃晃:“董掌柜,你还没断哩,这手镯咋样?”

“呵呵呵,”董掌柜竖拇指道,“小姐做了笔好生意呢。这个手镯,审成色,当是极品,论款式,当是古董。伍夫人要是行家,起码开价三百块洋钿!”

鲁碧瑶眉飞色舞:“真的呀,怪道好看哩!”

俊逸朝董掌柜拱拱手道,“董掌柜,我这要回上海去了,此地生意全都仰仗你哩。”

“老爷宽心,董某一定尽力。”

俊逸三人辞别董掌柜,又巡看过几个店铺,将近中午回到家里。

“阿爸,”碧瑶飞跑过去,搂住他的脖子,“这镯子甚好!董掌柜讲得没错,此物当真是极品哩,半边墨绿,半边翠中泛紫。”将镯子脱下,放在透进窗内的阳光下照射几下,“阿爸你看,经这日光一照,浑体透透亮,戴在手上,就如一道飞翠飘在手腕间,越看心里越舒坦嗬。”

“啧啧啧,”俊逸接过,审视一会儿,夸道,“瑶儿好眼力嗬。”

“是哩。这镯子我是越看越喜欢呢。”

“瑶儿,你……能不能忍痛割爱,把这镯子送给阿爸呢?”

碧瑶惊讶地问:“阿爸,你要手镯做啥?”猛地意识到什么,不由打个寒战,脸色也涨红了,“你……你是不是又要送给那个——”生生憋住后半句,顺手从他手中夺过手镯,麻利地戴在手腕上。

“瑶儿,”俊逸大是尴尬,嗔怪道,“看你想到哪儿去了?阿爸是要归还老伍家,这只手镯我们不能要啊!”

碧瑶怔了。

“瑶儿,这是老伍家的传家之物,我们哪能夺人所爱哩?”

“阿爸,”碧瑶辩道,“是那个女人自己拿到当铺的,我们又没去抢她。”

“人家在难中,没办法呀。房子毁了,家业毁了,啥都没了,只有这只手镯是个存念,瑶儿,你能忍心要吗?”

碧瑶怔了下,点点头,忍住眼泪,把手镯慢慢脱掉,递给俊逸:“阿爸,给你。”

俊逸拿上手镯,回到前院客堂,使人召来齐伯,道:“齐伯,我想跟你商量桩事体。”

“老爷请讲。”

“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这次劫案,你与那帮小阿飞结下梁子,家里不能再待了,这也跟我到上海去。”

“没事体的,”齐伯笑笑,“几个小毛贼奈何不得我!”

“齐伯,”俊逸换了个说法,“我叫你去,不仅仅是为这个。上海生意多,事体繁杂,瑶儿又是女流,帮不上忙,我一个人顾外不顾里。你过去了,就能省我许多心。”

“要是这说,”齐伯点头允道,“我就随你去。只是……家里这摊子?”

“我另外安排人打理。顺便问一下,伍家的事体办到啥地步了?”

“丧事差不多了,眼下正在筹备挺举大比。”

“听说丧事办得过于简朴,不是让你送去礼金了吗?”

“送过了,想是没有花吧。我悄悄塞给伍夫人了,没让挺举晓得,怕他生心。”

“哦?”俊逸略怔一下,从袋中摸出手镯,“麻烦你再去一趟,把这镯子还给他家。另外,再送他们几袋吃的。”

“好咧。”

盘缠和礼金

一场大火把挺举烧大,烧成个当家人了。有父亲在,他什么也不用操心。父亲去了,遮风挡雨的大树没了,他必须独立面对命运带来的一切,没有退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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