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宗祧

退休后，我的心思也由城市退回到了农村。

四十多年前，人们，尤其是农民对天气的关注度绝对要比现代人强烈得多，而且关注的焦点也不一样。因为那是个靠天吃饭的时代。特别是豫西一带十年九旱，有春雨贵如油之说。所以，只要旱情一露头，老百姓就会忧心如焚，望天长叹。记得有一年，小麦种上后，一冬一春无雨雪。都快到谷雨了，才下了一场小雨，连地皮都没有淋湿，小麦几乎绝收。作为一个挨过饿的人，我是少年早识愁滋味，经常和父兄辈一起为春雨或者喜极而泣，或者扼腕叹息。可谓“一雨连众心”。后来，我进城工作，端上了铁饭碗，慢慢地对天气关注得少了，竟至连什么时候庄稼成熟、收割都忘得一干二净。

如今闲了下来，竟然“老换小”，把童年时对天气特别在意的习惯也捡起来了。每当有雨雪时，就会关注下得大不大，及时不及时，能不能把旱情彻底消除。

今年的春雨，一改吝啬的毛病，出手十分大方，竟然断断续续地下了两三天。昨夜，我虽躺下得早，却喜不能寐。耳边掠过一阵紧一阵慢的东风裹着细雨的声音，心里便想到了杜甫的《春夜喜雨》：“好雨知时节，当春乃发生。随风潜入夜，润物细无声。”春雨随风而至，好似一位情意绵绵跳着曼妙舞蹈的少女，羞涩而甜美。她不仅唤醒了沉睡的大地，也像一壶琼浆佳酿那样化开了人们心田的寒意。清晨天还没亮，我就起了床，撑起一把伞到雨中漫步。春雨洒落在街道两旁的树木花草上，发出如同蚕食桑叶般的沙沙声响。空气中有一些伴着青草气味的清新的花香味，街灯在雨雾中泛出朦胧的柔光，给黎明时的城市平添了些许别样的浪漫和温馨，也给我这样一个不够时尚的老人身上喷洒了一些与性别和年龄不搭的妩媚，让我的心情豁然开朗。于是，我的思绪便随着细细的雨丝悠然飘逸远翔。

如同银线般的雨丝淅淅沥沥地在我眼前交织成了一幅巨大的顶天立地的雨帘、雨幕，我觉得自己一瞬间变成了一枚梭子在其间穿过。我把臂张开，让雨滴落在手心里，轻灵光润；我仰头启唇，让雨滴直倾咽喉，甘甜醇美。雨水不仅镇压住了城市不羁的喧嚣，而且把泥土中蕴藏的生命勃发的气息释放了出来，这让我突然产生了去郊区看看麦子和油菜的冲动。麦子长高了吗？油菜开花了吗？真是想啥就有啥，早晨的第一班公交车迎面驶来。车上没有几个人，我找了一个靠车窗的位子坐下。车子载着我的思绪在雨中穿行，雨水扣着我的心弦顺着车窗玻璃往下流，如同瀑布，亦如音乐喷泉，耳边似乎有一首美妙的曲子在轻轻叩击我儿时的囟门，它不仅给我的遐想插上了翅膀，还让这个春宵在五色斑斓的梦境中醒来。半个小时后，天也大亮了，雨也基本停了，我到了东郊的田野里。

碧绿的麦子身上挂满了珍珠，远处的油菜一片金黄。她们不停地在风中跳舞，好像在欢迎我的到访。我知道，她们的心情和我一样超好！古人有“人生四大喜”之说。第一喜就是“久旱逢甘霖”，第二喜才是“他乡遇故知”，可见及时雨在人们心中的地位。明朝冯梦龙《醒世恒言》卷二说：“分明久旱逢甘雨，赛过他乡遇故知。”我想，如果麦子、油菜真的有知，也一定会认同古人的说法。确实，春雨太宝贵了。简单说，她就是粮食；复杂一点说，她就是大自然赐予我们的GDP（国内生产总值）和为我们降低的CPI（居民消费价格指数）。看到大地一片生机盎然，我的心真的醉了。一个老头大清早在田野里独舞，竟然忘记了饥饿！为什么，因为我太高兴了！

春雨，乃春予也！感恩春天，感恩春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