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世民

三元和柳琴，是第一个住进这栋大楼的。

三元不止一次地算过，这栋36层的大楼，每层6户，也就是说，这栋楼里，可以住下216户人家。三元好几回伸出食指，夸张地对柳琴说，乖乖，咱村的每家每户都搬过来，还有剩呢。

本来，三元和柳琴是住在工地上简易工房里的，工房分为男女宿舍，一个宿舍里住十几个人，下班后，唱歌的，说荤段子的，唠嗑的，吵架的，往好听里说，是热闹，往不好听里说，是乱糟糟。晚上睡觉时，汗腥味臭脚味烟呛味交织在一起，勇往直前地往人鼻孔里钻肺叶里拱。

上午下班前，施工队长叫住三元，悄悄告诉三元，这栋楼主体完工了，趁着休息时间，你和你媳妇搬到二楼去住，那里宽敞些，也方便。当然，三元也听出了施工队长的另一层意思，照顾他们不是无缘无故的，一是三元的手艺不错，二是三元诚实能干，下一步，准备让三元当粉刷工组长，还有，柳琴虽然身小力薄，干起活来不惜力、有眼力。

三元和柳琴住进去的，是靠东户的那套房子。这是一套三室一厅的房，南北通透，采光好，大阳台。

是啊，三元和柳琴多喜欢这样的房子。他们盘算着，那间主卧室，三元和柳琴住，那间小点的，就留给儿子住，靠近客厅的那间，把老人接过来住里面。他们最喜欢的，还是这个大阳台，站在阳台上，可以看到城市的楼房，城市的街道，就连附近的那个小公园，都能看得清清楚楚。三元说，咱们在这阳台上种一棵南瓜，南瓜秧会爬到厨房里，你就能直接摘了南瓜，为我做南瓜面条。柳琴说，咱们在阳台上栽上一棵辣椒两棵豆角三棵西红柿，红的绿的都有了。三元说，咱们在阳台上养一只鸭，天天为我们下蛋。柳琴说，咱们在阳台上喂一只鸡，天天早上打鸣，省的我们睡懒觉。

不过，现在不能。现在的三元和柳琴找来工地上的旧塑料布和水泥袋子，把窗户严严实实地挡住，这样就不过风了。三元和柳琴抬来一块旧木板用砖头支起了，这就是他们的床铺了。三元和柳琴还在阳台上拉起了一根铁丝，这样，他们就可以晾晒衣服了。就在三元和柳琴在阳台上拉铁丝的时候，他们意外地发现，这里还可以看到大门口那个卖茶鸡蛋的老人。

就是那个卖茶鸡蛋的老人，一辆三轮车上放着炉具和铁锅，满满一锅茶鸡蛋冒着热气，飘散着浓浓的香味。老人常常拿一根竹板轻轻地敲打正在用茶叶和香料煮着的鸡蛋，这样，鸡蛋外边就会出现一道道没有规则的裂纹，像地图上的分界线，这样，茶叶和香料的味道也会慢慢渗进鸡蛋里。

老人说，我煮的茶鸡蛋，茶叶和香料货真价实，我买鸡蛋个个精挑细选，大着呢。民工们嘴馋的时候，发工资的时候，过生日的时候，甚至是生病的时候，才舍得买一两个尝尝。

其实，过完年，三元和柳琴就打算着，一起去城里打工，一定要好好干，将来，在城里买一套房子。三元和柳琴合算过，即使他们不停地干一年，哪怕拼命干一年，也买不来一个卫生间。而现在临时住的工地上的毛坯房，这么大的房子，这么好的位置，三元和柳琴要干多少年、多少月、多少天、多少个小时，才能买下来，他们真的计算不出来。

就这样，三元和柳琴，一边收拾着房子，一边讨论着以后在城里买房子的种种设想。渐渐地，夜色染上了这个城市，染上了楼层里，染上了三元和柳琴的房间里。

楼里面并没有通上电，三元点燃了一根蜡烛，焊在了一个空酒瓶上，于是，烛光映红了三元和柳琴的脸。三元对柳琴说，累了吧，收拾收拾，早点睡吧。柳琴说，是的，收拾收拾，早点睡。

就在三元收拾收拾的时候，柳琴说，等一下。柳琴起身走到阳台上，拿来一个手提袋，她把手伸进去，从里面摸出一枚茶鸡蛋，递给了三元。三元接过这枚温热而飘香的茶鸡蛋，推给了柳琴。柳琴又推过去说，你每天爬高上低，砌砖刷墙，又累又脏，吃了这个茶鸡蛋吧，吃了有力气。三元又推过来说，你吃吧。柳琴再推过去说，吃了，能睡个好觉。

柳琴等三元吃完了茶叶蛋，才准备去睡觉，三元却说，等一下。三元起身走到门口，拿来平时干活的工具包，他把手伸进去，从里面摸出一枚茶鸡蛋，递给了柳琴。柳琴接过这枚温热而飘香的茶鸡蛋，推给了三元。三元又推过去说，你每天跑前跑后，铲沙搬砖，挺辛苦的，吃了这个茶鸡蛋吧，吃了长身体。柳琴又推过来说，你吃吧。三元再推过去说，吃了，能睡个好觉。

很快，楼层里就传来了均匀的鼾声。

飘香的茶鸡蛋，弥漫在三元和柳琴的梦乡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