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3版:郑风 上一版3  4下一版
连 载
葫芦头
“石油”的由来
古塬(油画) 方照华
傍林鲜与傍水鲜
郑国亮书法
韩愈的“谀墓”之辞
史不绝书
      
返回主页 | 郑州日报 | 版面导航 | 郑州晚报      
上一期  下一期
连 载

“不算自杀。根据各方的证据可以证明,他只是一闪神走了下去。”

“走下去?”

“展开想象,你得展开想象。昨晚七点,桑子坐在宿舍打开的窗台上,宿舍里的人离开的时候,他一直保持着一个姿势坐在那里,因为他经常喜欢坐在窗台俯瞰大地,同屋的同学没有在意。当宿舍里剩下他一个人,他看着窗外,北京的夜灯逐渐亮起,万家灯火扶摇直上,他陷在热闹的孤独中。就桑子的自我陈述,他在那一刻看到了黑暗大地上升起的无数双手,他感觉那些手正在迎接他,他握住伸得最长的那双手,微笑着走下去。等他被冰冷的地面惊醒,他疑惑地看着边上围观的人们,他说,别碰我,我就是走下来看看。”

“真的是这样?”

“没错。你不觉得桑子是一个很特别的人吗?还听说有一段时间他想要退学,说是要出家。他同宿舍的同学说,桑子始终缠绕于一些奇怪的捕风捉影的事情,他对于幻觉的迷恋也上了瘾。”

金鱼眼不愧是一个文学系的女生,这个外表坚强内在敏感细腻的文艺女青年的活跃心灵被桑子的异常行为挑拨得幻想翩飞。她的激情似乎需要强烈刺激的诱导才能飞翔。我看到她的脸庞从未像此刻这般熠熠生辉,就算是和黑小撅热恋的那会儿,也没达到这等地步。

金鱼眼继续手捧蜡烛游走在窄长的过道里。随着另一宿舍门的打开闭合,金鱼眼闪了进去。她将在诉说中修复强烈震荡的神经,并且触摸渴望破坏期待重建的那一部分自我。我像被抛在一个黑暗的地方,不敢前行不敢后退。灯亮了,电重新恢复了,我发现自己还站在走廊的中央发着呆。

早晨起床的时候,奇怪的事情一连串地发生着。顾青青蓬乱着头发走到曾经开辟的女生通道的围墙边,一跃而上窄窄的围墙边沿,她平展着手臂,做出将要飞翔的姿势,我感觉着她已经坠落下去……

郑典的黑眼圈拖到了胸口,像一条黑色链条似的晃荡着,她说:“我和威武大力士分手了。”卢奇玮从盥洗室里出来,一手拿着一个水龙头,她冲着无法走过去的我惊慌地喊叫:“水龙头一个个地掉下来,像牙齿一颗颗地掉下来,怎么回事啊?”

天花板猛然间砸下来,和陡峭的过道狠狠地砸到一块,楼道里的女生全都变成了砧板上被切割的肉块。此时,黑小撅满面尘灰地穿过天罗地网,从楼道口一步步地挪进来。

“辛苦死了。”黑小撅特写的嘴,嘴里说出的台词那么恐怖。

“不!”所有学生的台词,只有一个字,重复着。

辛苦在这天的早晨因为哮喘病的发作致使一口气没倒上来,就离开了他眷恋的人世。辛苦还有很多事没有完成,甚至他都没有来得及说出一句遗言。

“不!”所有老师和学生的台词,只有一个字,重复着,不停地重复着。

就当作是送行的台词,送行的哀歌吧。

接着我们不得不想到辛苦的金发女友。第二天晚上学生们自发举行的哀悼会上,我们看见了黑色妆容的金发女友。哀悼会设在离学院不远的黄亭子50号酒吧,黑小撅、卢奇玮和我进入的时候,金发女友已经低着头坐在三张拼合的桌子旁,先到的一些朋友学生簇拥着她。黑小撅坐不下来,他绕到金发女友的身旁,用手按住她的肩膀,金发女友依然低着头,不愿意抬起来。黑小撅开始抽泣,然后蹲下身体,撩开金发女友挡在脸庞的金色头发,更近地靠近她,与她窃窃私语,金发女友机械地点着头,似乎点头是一个庄严的行为。

酒吧的服务生送上了红蜡烛,红蜡烛沿着桌子点燃了九支。酒和饮料都上齐了,百合花束摆放在桌子的正中,百合花敞开的花瓣中间插放着一张辛苦的遗照,如同辛苦在花香四溢、酒香飘散的酒吧里坐着,坐在我们中间。

黑小撅的脸红肿得厉害,失去一个真正的兄弟,简直让他痛不欲生,而且至今他还做着不切实际的美梦:辛苦有可能想要尝试荒诞剧的拍摄,才和死亡签署了一份暂时合同。直到黑小撅坐回我和卢奇玮的身边,我还是没有看到金发女友抬起头来。

年轻老师开始讲话,回忆了辛苦生前与众不同的可喜的事迹,这让我产生了辛苦就像是英雄的想法,同时更加不能接受这个英雄般的人物竟然已经从地球上完全地消失的事实。有人抑制不住地哇哇大哭,哭得像一个刚出生的婴儿。接着和辛苦同宿舍的男生讲述辛苦在昨天早晨发生死亡的那一幕:

“早上,他在我上铺不停地咳嗽,我就是被他的咳嗽声吵醒的。醒来的时候,我还在想这哥们的哮喘又犯了。我就用脚丫去敲上面的床板,不一会儿他就翻身起床了,从上面下来的时候,他还在大口大口地呼气,我根本没当一回事,他老是那样,我没想到哮喘他妈是个、是个魔鬼。”他说不下去了。

“后来他就去上厕所,后来就被人从厕所里抬了出来,后来我觉得自己他妈的就不该用脚丫敲他的床,如果我不敲那床,可能他会继续坐在床上多缓一会儿,或许就把那个‘恶时辰’给拖延掉了。”辛苦宿舍的同学继续说,说完就往嘴里猛灌啤酒。

这时候,金发女友终于抬起了脑袋。虽然只能看到她三分之一的脸面,脸部别的部分被头发遮挡住了。这三分之一的脸面清晰得让我永久铭记——她的脸像变成了另一张脸。一张被雷电和暴雨狂袭过的脸上,写着冷峻的痛楚,写着空洞的迷惘。

“他去世的前一晚我们在一起。他没有咳嗽,心情很好。他说他就是喜欢电影,可是怎么去达到他想要表达的思想呢?他说他很困惑。他总在笑,那一晚他笑得很多,这是唯一的异样。可能他想把一生的笑容都用尽吧。我很高兴他把最后的所有笑容都献给了我。我想从今往后我不会再接受任何人送的鲜花了。因为辛苦把世界上最美的鲜花——笑容,遗留给了我。够用了,我都可以不再笑了。”

安静。可怕的安静。我们屏住了呼吸。我有点坐不住了,这种声音周围包围的致命般的安静快把人压垮了。

我侧目看了一眼卢奇玮,她闭着眼睛,双手交握着在祈祷。

16

下一篇4       
版权声明 @ 中原网 网站版权所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