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3版:郑风 上一版3  4下一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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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

虽然这些都是赝品,但做工相当精致,跟外头窑边上那些破烂货不可同日而语。其中最醒目的,是这些瓷罐上绘制的图案。

和大部分以装饰性花纹为主的瓷器纹饰不同,这件瓷器上画的,却是一幅故事画。

一个仙风道骨的老者端坐车中,前方拉车的是一虎一豹。车前有两名士兵,手持长矛,神色严厉,后面是一位气宇轩昂的骑马将军,手举一面战旗,上书“鬼谷”二字。另外有一文官装扮的人紧随其后。上面装饰着水波纹和缠枝牡丹,下面是八大码的变形莲瓣纹。

“鬼谷子下山图?”

我辨认出了这画上的历史典故,然后“哎呀”一声,反应过来了。

老朝奉的体系分成几个山头,老徐所属的山头,叫作“鬼谷子”。这也是我唯一从他嘴里套出来的线索。而在这里,居然还存放着鬼谷子下山图的青花大罐——这两者之间,难道会有什么联系?

更重要的是,药不是一个外行人,怎么会觉察到这个?难道真的只是凭刘振武那一个疯子的几句疯话?

我忽然觉得,整个事情,似乎比我想象得更复杂。

我再次看向瓷罐,画上这位神仙一样的鬼谷子,釉丝勾勒出的双眼透着几丝诡异,似乎正要把我们拖入一个无法想象的诡异漩涡。

鬼谷子下山,是这样一个故事。

这个故事出自元代评话《乐毅图齐七国春秋后集》:齐国和燕国交战,齐国用孙膑领军,一路势如破竹,把燕将乐毅打得丢盔弃甲。乐毅没奈何,请来老师黄伯杨助阵,把孙膑困在阵中。东齐大夫苏代亲赴云梦山,求孙膑的老师鬼谷子出手相助。鬼谷子这才驾车下山,前去搭救自家学生。

以历史典故为纹饰,这在元之前的瓷器装饰上并不多见。元代的评话杂剧在民间特别流行,许多历史人物开始深入人心,这类创作也多了起来。

我从前听药不然说过,人物故事的纹饰,是瓷器纹饰中最难画的一种。诸如八宝纹、团鹤纹、并蒂莲、蟠躏螭什么的花纹,都有固定范式,不需要动太多脑子。即使是二老赏月、五子登科、婴戏百子之类的人物纹,也有套路可循。而历史故事一个就是一个,文王访贤是一个布局,三顾茅庐是另外一个布局,彼此之间绝无重复。考验画师的,是对人物与器物的细节把握,以及整体构图能力,甚至还有想象力。

更难的是,这不是纸上作业,而是绘在瓷器上。青花瓷属于釉下彩,一个没处理好,偏出几下釉滴,或者哪里施釉过厚烧制变形,可能整个故事图就都被破坏掉了。

所以能流传到现在的人物图罐,个个都是精品,操作得当的话,价格上十万不在话下。老徐一口气做了这么多赝品,看来所图非小。

我在瓷器鉴赏这块,也就是一个入门级的水准。这十来件鬼谷子下山人物图罐,在我看来,破绽不是很明显,单独拿出来让我看,分辨出真伪的可能性大概只有一半一半——跟瞎蒙差不多。

药不是虽说是玄字门出身,可他没在这个行当里混过,专业知识恐怕比我还不如。

那么他如此眉头紧锁,想必是另外有原因。

我推了一把药不是:“到底怎么回事?”药不是没回答,捏着下巴,双眼一直盯着这一排青花大罐,仿佛视线被牢牢粘在上头似的。约莫过了一两分钟,他走到其中一个大罐前,伸手去摸,然后转到罐后,去看另外一侧,很快又转了回来,蹲下身子,近距离去观察。

不知道他底细的,还以为是位资深专家呢。

警察过来几次,催促说这里也马上会被封锁,无关人员得赶紧离开。

药不是站起身来,脸色阴沉得像浸了一盆硝镪水。他说这附近有相机没有,我说这种情况也会有法医在场,他们一般都会带着相机。然后我跑出去找康主任,在他的斡旋下,借到了一部相机。

药不是端起相机,咔嚓咔嚓对着这十来个瓶子一通猛拍,然后把相机还给我,又从口袋里掏出一沓美金:“单独交给那个法医,让他冲洗出来直接送到我们两个手里,不许留底,不能给别人看。”

我觉得自己成了他的跟班,不过看他一脸严峻的样子,应该是有重大发现,只好先依言行事。

交代完法医,我们在这个工厂就没别的事了。帮警察录完口供,我们两个回到宾馆。康主任鞍前马后,格外殷勤。一半是担心我把他牵扯到绑架案里来,一半是害怕药不是撤资,领导那头不好交代。我和药不是没有明确表态,这么不上不下地吊着他。

药不是明显心事重重,回宾馆后不再跟我侃侃而谈,把自己锁在房间里,不停地打电话。我虽然心怀疑虑,但也没别的办法。

我跟药不是根本不熟,两个人完全是因为仇恨才结成了同盟。这家伙其实颇有点像刘一鸣,说一藏十,不打算告诉你的,怎么逼问也没用;打算告诉你的,你捂他的嘴都捂不住。我索性不去多想,冲了个热水澡,给烟烟打了个电话,问她爷爷病情如何。

烟烟说黄克武身体恢复得还不错,老爷子常年习武,底子好,现在可以下床走路了。她问我在干吗,我犹豫了一下,说正在外出帮别人拍文物纪录片。

烟烟没怀疑,叮嘱了几句,让我注意安全。我问烟烟,黄老爷子有没有吐露过什么消息。烟烟在那边沉默了一下,说:“你还惦记着老朝奉的事吧?”

女人的直觉就是灵。我笑了笑,说这是大仇,怎么可能会忘了,不过现在我就一个人,能做的事情也有限。

烟烟说:“我已经听说了,你在聚会上找他们帮忙,结果没人理睬,都让那个小药瓶给吓唬住了。家里这些人哪,我太了解,欺软怕硬,唯利是图,别指望他们为了一个早已死去的人去触动一条现实利益链。”

“五脉变了。”我轻轻感叹一句。

“不,五脉一直没变。”烟烟说,“我爷爷最近给我讲了一个许一城的故事,你要听吗?”

我一听是我爷爷的故事,心头一紧。

烟烟讲的那个故事,发生在民国。当时张作霖即将败退离京,一个叫吴阎王的警察把五脉的人拘在屋子里,强令他们给赝品掌眼,以便卖给京城豪商。这是砸招牌的事,五脉中人谁也不愿去,互相推诿,最后还是许一城主动请缨,这才得以平安渡过危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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