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柏清

总听见年纪大的人感叹着说“少年夫妻老来伴”，想想也许有道理，可说心里话，也只是半信半疑。

公公一直身体不好，平时由婆婆照顾他，最近几年他每年大半年都是在医院里度过。婆婆日夜守在病床前，晚上就在病床边支个小行军床，公公有一点不对，就得马上起来，找医生，唤护士。偶尔好转回家，她也不敢疏忽，睡觉都是半睡半醒。“久病床前无孝子”，并不是老公不孝顺，而是工作实在无法分身，常常是下了班，什么都放下去医院，但是这样坚持几年，也是筋疲力尽。唯有婆婆会一直守在公公身边。

但婆婆做是做的，她会有怨言。见到我她就拉着我跟我发牢骚，她说公公乱发脾气，她说公公不听话，她也说公公想不明白事，老冲她乱吼，那时我都会笑着听，我知道其实婆婆也不用劝，她是最心疼公公的，护理人总是辛苦的，婆婆不过找个人倾诉一下。我无形中也成了婆婆情绪的整理箱，疏散疏散，整理好，她又上路。

可是尽管全家都很在意公公的健康，他还是在半年前离去了。婆婆看着理容师给公公遗体理容，哭着说：“我伺候你也愿意，宁可把寿命匀给你点，你可真是狠心，留下我一个人。”听她这样说，我们都尽力劝她，我心里虽然难过，但觉得过一阵婆婆适应一个人生活也许就好了，因为公公这些年病着，婆婆也被拖累得够呛，我甚至还想，公公的走，在某种意义上是他自己的解脱，也是大家的解脱，尤其对于婆婆，刚刚六十岁，就已满头白发了，当别的老人晨练、旅游、跳广场舞时，她连门都难得有机会出，因为公公的病一刻也离不得人。

那天她到我们家来，我为了让她开心，就给她把QQ游戏的斗地主挂上了，可是婆婆刚刚进入画面，就突然喊了一声“不玩了”，然后就扭过身，泪如雨下，我吓了一跳，还以为谁在游戏里欺负她了，可是一看没有，心里一下明白了，她是想起和公公一起玩斗地主时的情景。那时他们老两口老是为争电脑吵，也为出哪张牌吵，可是现在没人争了，没人吵了，婆婆却玩不下去了，自那次之后，婆婆一次都没玩过斗地主。

现在不用在家守着病人，我们要带她出去，她却说：“你爸爸不在了，去也没意思。”整天守着窗户发呆，看着婆婆这样子，我突然明白，其实烟火夫妻就是吵吵闹闹，吵着闹着却是谁也离不开谁，不吵不闹了，说明没感觉了，不在意了。

人生最好的时光，不是吃大餐，不是豪华出游，而是与爱人在一起，如果夫妻在共同的人生路上有一方缺席了，离开了，另一方便也失去了一半生命的意义与快乐。爱，其实就是一种陪伴，陪伴风雨，陪伴欢笑。现在也突然明白了“少年夫妻老来伴”的含义。这应该是对爱最烟火最现实最厚重的评价与诠释。

本版制图 涛 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