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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与自然

谷 感

熊西平

谷物接近成熟,就变得小心翼翼了。鸟碰了,籽粒会脱落。风摇了,半年的孕育就落空了。谷子待在田野里感到危机,急等着一把镰来增加安全感。那把镰会将它们收到场上去。

谷子到了场上,丢了包衣,都裸躺着,不胜羞怯,于是,农人们帮助它们扎成堆避羞。谷堆呈圆锥形,像金字塔。这是它们一生的辉煌。扎成堆了,还会有很多意外发生,猪来了,牛来了,驴来了,当然,更严重的担心小偷拿个袋子来了……于是,农人晚上趁着月光拿张单子去陪它们,让它们不孤单,不害怕,连露水都给它挡了。什么样神奇的单子?床上用的,家织的白粗布单子,染黑的。黑单子在夜晚更像蝙蝠的翅膀。蝙蝠是黑夜的女神。一个孩子张着布单黑夜里往场上跑,跑去睡谷子,更像是黑夜的精灵。均匀地扒开谷堆,摊上单子,折把麦草放脑袋下面,舒服得哼哼着躺上去。四野虫鸣如雨,天空星星很低,很稠,像锡箔的剪纸密密地贴在屋顶棚上。星星让人浮想联翩,很容易让人忘记身下的五谷是豆,是粟,是麦,是稻,还是高粱,不管什么谷子,在身下,它是安全的放心的,人是温暖的贴心的。躺在谷堆上,不惧怕蚂蚁、甲壳虫,不惧怕四野里鬼神眨眼的传说,唯有瞌睡虫酥酥地往身上爬,咬得人舒舒服服酣睡而去。

人睡去了,谷子却醒着。其实,谷子不放心睡,它怕雨、怕潮气、怕星星坠落引发的流星雨。他还想着什么时候钻进各种安全的袋里、囤里、坛里、罐里……当然, 麦子、稻子量大,都是茓起来的,占去农户家一间里屋的好大部分。谷子进屋了,除了老鼠,真的什么都不害怕了。

五谷里圆润滑溜的是豆子:绿豆,黄豆。 它们穿着色彩迥异的衣裳,大小个头更不一样。它们很奇怪,把它装在袋子里,扎紧,可坐上去就是坐不安稳。即使你纹丝不动,屁股蛋蛋也往下陷,陷出两个对称圆润的坑。奶奶说,你把豆子坐疼了,它就躲你了。躲哪去了,口子不是扎着吗?奶奶说,它们挤紧点么!其实,我觉得豆子是有些小狡猾的,比如换豆腐,一碗黄豆换三斤水豆腐,奶奶从口袋里盛出来明明是一满碗豆子,可她一抖手腕晃晃,碗面就下陷了,抓一把,补平。奶奶说,少人一线,心里亏欠。奶奶太了解豆子的习性了。

坛坛罐罐里装了量小的芝麻、粟米,有些年景也装入收成不多的绿豆,拿碗往坛口罐口一坐,蚂蚁都别想打主意进去,更别说老鼠了。坛子里的粮食有任务,什么任务?奶奶会把鸡蛋、鸭蛋、鸽子蛋等宝贝蛋装进去,让它们互相壮胆。可这样也互相难为了它们:豆子虽小,可不敢动弹,动一下,怕挤破了蛋壳。蛋壳别提多小心了,它不知道比自己小多少倍的豆豆在它们翻身挪窝的时候,会被挤疼叫苦的,让人家说它们以大凌弱。奶奶把它们放在一起的道理是,让豆豆们为蛋类保鲜;蛋类放入豆豆包着,即使过夏天也不容易坏掉。

茓子常常就矗在床面前,黑夜里躺在床上守着粮食才能放心睡。茓子高高,能高过人头,大人踩着凳子往上上,倒粮,取粮,孩子们是不许上的。既不许,可能就有什么神秘的东西在,不会仅仅是因为高吧?有一天,我在茓子跟前打转转,忽然嗅到了酒香,缕缕的,若有若无,吸吸鼻子沁人心脾,那种香气,简直叫人挪不动脚步。这不是父亲的红薯干酒香吗?就四处寻找,床底下,囤子旮旯里,一个很旧的柜子里,都被搅和了一遍,也没见到酒瓶子。难道在老鼠洞里?不可能!那一定在茓子上头。搬来大椅子,摞上小板凳,往上爬。人被诱惑着就特别有劲儿,再踏上椅子靠背,一耸身,竟爬上了茓子顶。站起身,晃晃,脚往下陷;再晃晃,竟陷到了膝盖。忽然,踩到了硬硬的、光滑的物件。吊水瓶子?红薯干子酒?我顿时腿发软,用力地拔出脚,插一只手进去,摸到了,不用看,是酒瓶子!我慢慢地就不知道天黑下去了……父亲后来解释:酒香能熏米,做米饭更黏糊!我觉得真实的原因应该是,他有四个儿子,个个闻酒腿软,酒瓶随便放置,他还能喝到酒?

当饥饿模糊成往事,人渐渐地就远离了谷物。谷物只成了桌上的食物。食物无论精粗,失了谷物原有的形神,就只剩了味道。回溯从食物到谷物的路径很长,每每想起,便不免怀念起与各种谷物肌肤相触的感觉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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