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刀鱼

柳已青

秋刀鱼，秋风落叶之时肥美。上好的秋刀鱼柔软，形如长长的弯刀。秋刀鱼，弧度美妙，鱼嘴锋利；鳞片泛着青色，带有月光一样妩媚的明亮光泽。

很多人知道秋刀鱼，是从小津安二郎的一部电影《秋刀鱼之味》。可是这部电影从头至尾，都没有出现秋刀鱼。全片唯一出现鱼的场面，是开头三个男人请老师饮宴，吃鱼料理，吃的是海鳗。原来拍摄完影片之后，制片问导演，电影叫什么名字啊？小津安二郎沉吟片刻，随手拈来，秋刀鱼之味吧。

秋刀鱼是什么味道呢？在青岛的日本料理馆，我多次品尝。一种很平常的鱼，但它的滋味，与日本的饮食文化紧密相连。不了解一条秋刀鱼背后的文化的海洋，很难品出丰富的滋味。

秋刀鱼最早于每年八九月份出现于日本东北岩手县附近的三陆海岸地带，然后在十、十一月份南下到东京附近的房总半岛。秋刀鱼是日本料理中最具代表性的秋季食材之一，最常见的烹制方式是将整条鱼盐烤，搭配白饭、味噌汤、萝卜泥一同食用。秋刀鱼的鱼肠有苦味，但是大多数食客并不把鱼肠去除，而是用酱油或柠檬汁调味。烤秋刀鱼，在日本，最为常见，新鲜的秋刀鱼，连同内脏一起烤制，撒上细细的海盐。鱼肉鲜美，盐的滋味，使得香味悠长，这些味道的后面，潜藏着微微的苦。

我在青岛的日本料理馆，吃过的烤秋刀鱼，也许去除了内脏，没有苦味，仍然将切片的柠檬，挤出汁液，淋上。

秋刀鱼在日本，秋天很常见，不贵，百姓都吃得起。当秋风将街道铺满落叶，黄昏的时刻，华灯初上，下班的人流如织，大街小巷，可见烤秋刀鱼的。炭火微明，青烟飘逸，铁架子上的秋刀鱼，流出油脂，发出吱吱的声音，香味四溢，诱人胃口。这场景，如同夏日黄昏青岛的啤酒摊上，以木炭烤肉串。

秋刀鱼是忠实的报秋鱼，一烤秋刀鱼，便像是风吹透心中隙缝，凉飕飕的感伤随即涌上来。秋刀鱼的香味，在一天比一天的凉意中漫延。秋刀鱼是秋天的信号，好比阶下的梧桐落叶，瑟瑟秋声；又好似城市街头烤地瓜，只需很少的钱，在阵阵逼人的寒意中，感受到简单食物的温暖。

秋刀鱼在秋天出现，与秋天时令物候的变化联系在一起，引发人们的离别、伤感、落寞，种种感触交织在一起，这就是秋刀鱼之味，鲜美背后的一丝丝苦味。这是秋天的况味，也是人生的况味。

佐藤春夫有一首诗，《秋刀鱼之歌》，那是写他苦涩的恋情。

秋刀鱼，秋刀鱼，

到底是苦还是咸？

在秋刀鱼上撒落热泪，

是哪个地方的习惯？

小津在拍摄《秋刀鱼之味》时，母亲病逝。而电影中相依为命的一对父女，父亲进入人生的暮秋，而女儿在樱花盛开的季节错过了嫁人，转眼就是樱花飘零的时节。最后，女儿出嫁了，父亲微笑。微笑的背后是孤独与苍凉，生命终究要失去什么，在失去中又窥到圆满。

为什么给这样一部电影取名《秋刀鱼之味》，在剧本的创作日记中小津写下的诗句，给出了答案：

春天在晴空下盛放，

樱花开得灿烂，

一个人留在这里，我只感到茫然。

想起秋刀鱼之味，

残落的樱花有如布碎，

清酒带着黄连的苦味。

一年一度的秋刀鱼，会在秋风中如约而至，而生命的年轮则不能无限伸展，秋刀鱼之味，有悲有喜，有苦涩与甘美，有圆满与破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