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跪的乞丐

刘东伟

十几年前的一天，我在车站的候车室，看到一个乞丐。

当时，我正翻动着一本杂志，一只乌黑的手伸在我的面前。顺着那只手，我看到了他，脸上满是泥土，头发乱糟糟的，夹杂着草叶、土粒，甚至纸屑。节气已到了冬至，而他只穿着一件破了几个洞的毛衣。

你要干什么？我问。其实，我当然知道他要干什么，但我还是脱口说了出来。他的手又往前伸了伸，一股汗酸味从油黑的袖口里飘了出来，钻进我的鼻孔。我往后靠了靠，赶紧掏出一块钱扔在他手上，他这才向旁边一个胖子走去，胖子正裹在军用大衣里打着轻鼾。乞丐站在他面前，足足等了三分钟，见胖子还不醒来，就抬了抬右脚，碰了几下胖子。我这才发觉，乞丐的两只鞋子竟不是一双，右脚上是只布鞋，左脚上是只球鞋，球鞋的底已经裂了几道口子。

胖子睁开眼来，弹了弹裤腿上的土，从兜里掏出一枚硬币，在手里掂着。乞丐把手往前伸了伸。胖子突然将硬币扔到自己脚下，调笑着说，捡吧，捡了就是你的。乞丐脸上的肌肉抖动了几下，转身走开了。他并没有弯腰去捡那枚硬币。

我心中暗暗赞叹，乞者也有骨气。

但是，两周后的一幕，却让我触目惊心。那天，北风呼啸，天气骤然冷了下来。我在家里闷了一上午，决定下楼买几个包子。我裹着大衣，来到附近一家新开的饭馆前，听到有人醉醺醺地吆喝着。我抬头看去，只见一个胖子在训斥卖包子的服务员，听口气，似乎他是老板。等他转过脸来，我认出来了，原来他就是那个在车站调笑乞丐的胖子。

我买了包子，正要离开，看到乞丐竟然走了进来，他仍然穿着那件破了几个洞的毛衣，只是外面还披了一件破大衣。乞丐抬头看到胖子时，迟疑了一下，将手伸了过去。胖子嘴里喷着酒气，打量着胖子，说，要包子是吧，行，老板给你。说着，胖子对服务员说，拿几个包子，放在地上，看他捡不捡。服务员刚挨了几句训，不敢违背，但是，她装好包子，提在手上，似乎在犹豫该不该听老板的话。

老板突然怪笑一下，对乞丐说，只要你给我磕个响头，包子就白送了。

我看不下去了，正要掏钱给乞丐买俩包子，乞丐突然“扑通”一下跪在胖子面前。我愣了，胖子的酒劲也没了，他没想到乞丐会真的跪下去。服务员赶紧把包子递给乞丐，说，走吧，快走吧。

乞丐这才站了起来，向外走去。他站起来的时候，身子不住地摇晃，显然，他已经饿坏了。我望着他的背影，忍不住喟叹，心说，一个倔强的汉子，也难免屈服于饥饿。

我摇摇头，走出包子铺，抬头时，却突然呆了，原来，乞丐已经到了街对面的屋檐下，屋檐下还有一个小乞丐。那是个小男孩，七八岁的样子，正蜷缩在墙角。乞丐抖索着，将手中的包子全放在小乞丐的手上。小乞丐抬头问，叔叔，你不饿吗？乞丐摇了摇头。小乞丐再问，叔叔，你已经吃过了是吗？乞丐点了点头。小乞丐这才大口大口地吃起来。

乞丐用手摸了摸小乞丐的头顶，脱下自己的破大衣，裹在小乞丐身上。

望着他们，我的眼里突然一片潮湿。不知什么时候，胖子已经站在我身边，他望着对面，一脸的愧意。

这时，一个买包子的顾客走了过来，看看我们，又看看对面，叹声说，那个小乞丐真可怜，前几天看到他时，几乎快饿死了，幸亏遇到了这个大乞丐。

胖子走进铺子里，给顾客拾了包子，然后又拾了满满一袋子包子，走到对面的屋檐下，对乞丐说，兄弟，拿着吧。

乞丐低头就要给胖子下跪，被胖子托住了胳膊。接着，胖子脱下自己的军用大衣，裹在乞丐的身上。